鄭曉紅
從子午嶺回來,帶回來近百只螃蟹,都是林場的朋友抓來送我的,說既算是送我兒子的玩物,也算是請我品了一兩盤油炸螃蟹的美味。
回到家里,趕緊把塑料袋子里的螃蟹解放到盛了水的盆子里,大大小小抱成團兒的螃蟹,終于得了解脫似的松開勾勾連連的蟹爪,掩耳盜鈴一樣地往同類身子下面猛鉆,好像是只要避開了俯視它們的人類的目光,它便擁有了安全。只一會兒工夫,那些身強力壯的全鉆到下面去了,而高高在上的全成了柔弱無助地晃動著蟹鉗的小螃蟹。
第二天清晨醒來,陽臺門開著,窗戶也大敞著,溫度適宜的清新空氣涌進來,讓人愜意得無法拒絕。正沉醉間,卻察覺到一點古怪的聲音,一連串的劈劈啪啪吹泡泡的聲音!
我和兒子去檢查盆子里的螃蟹,不看便罷,看了便要掩面。整整一個晚上,螃蟹的世界里便在上演“弱肉強食”的劇目!那些原本在我們觀看螃蟹時被用來擔(dān)當(dāng)掩體的小螃蟹們,多半已經(jīng)爪身異處,而身體也只??湛盏谋硽?。那些飽了肚子長了力氣的大螃蟹,正在互幫互助地搭蟹梯,下面有墊底支撐的,舉起的大鉗子充當(dāng)推頂上面螃蟹的工具,上面的那個側(cè)著身子,用爪子和鉗子在臉盆的邊緣探索能抓住的地方,終于找到著力點了,只見那螃蟹抓單杠一樣把身體猛往上一提,那邊的腳爪勾連著下面支撐它的螃蟹一起掉到盆子外面,一落地,它們便慌不擇路地順墻根猛爬。我膽戰(zhàn)心驚地指揮著兒子把他們重新歸整到盆子里,然后把他們按照個頭大小歸類分到兩個盆子里。
第三天,想著兩個盆子里的螃蟹大約都實力相當(dāng),不會再出現(xiàn)鳩父食子的場面,懸著顆心來到盆子跟前,我就倒抽一口涼氣。那裝小螃蟹的盆子里倒沒有鬧出什么動靜,而裝大螃蟹的盆子里,依然是尸橫遍地!我小心地用手指拈起那些螃蟹的尸骸,擺在一起一觀察,讓我驚訝的是,慘死的螃蟹全是母的!因為她們的個頭比較大,殼也相對比較堅硬,那些公螃蟹無法像吃小螃蟹那樣直接從肚子上下爪最后吃的只剩爪殼,他們在吃母螃蟹的時候用了我們無法想像的殘忍手段——把母螃蟹的嘴巴撕開,然后把鉗子伸進母螃蟹的肚子里面一點點掏空,最后把里面的肉吃干凈的時候,在外面看起來依然是完整的尸身!我看著擺在地上的母螃蟹一字排開的空殼,不寒而栗!
老公醒來了,走過來一看就說:“今天趕快把它們給油炸了吧!反正怎么樣都是死,死在人手里總比死在同類手里痛快些!”于是,一錘定音!
我和兒子各就各位。我把一只螃蟹按到地上,壓住它拼命掙扎的大螯,抓住它堅硬的背殼向上用力,我手底的螃蟹疼得痙攣一樣地把所有的蟹爪都繃得直直的,我閉住眼睛,狠狠地叫一聲:“我叫你再吃母螃蟹!”兒子也跟班一樣再喊一聲:“我叫你再吃小螃蟹!”
一個小時以后,那些張牙舞爪的螃蟹們都耷拉著鉗子躺在盤子里,我大汗淋漓,頭頂森涼,惶然間,隱約聽到有人聲在頭頂響起——
“我叫你再吃螃蟹!”
[原載2007年7月22日《新散文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