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4月，一位傳奇式的大老板來到北影，目的只有一個：投資電影。

據(jù)參加會見的滕文驥導演說，老板問韓三平：“你每年的電影投資需要多少錢?”

韓三平說：“以目前北影的狀況來說，大約需要八千萬元?！?/p>

老板說：“給你兩億元怎么樣?”

韓三平說：“用不了。”

老板補充道：“我說的是兩億美元?！?/p>

大約一個星期后，我們一幫導演應邀與老板座談。我的印象中，老板那天穿得很樸素，一件白襯衫，挽著袖子，腳上穿著一雙布鞋，看上去不像大財主，更像是參加“三夏四清”的機關干部。

他說：“我們現(xiàn)在從事的是第四產業(yè)。世界上有一些人手里握有大筆的資金，但是沒有用，比如說銀行、基金會；世界上還有一些人充滿智慧，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又苦于沒有資金，比如說各位導演。我們的任務就是，把那些放在那兒沒用的錢交給需要的人，這就是第四產業(yè)。”

他又說：“我們現(xiàn)在正在論證一個震驚天下的設想，把喜馬拉雅山炸開一個寬五十公里的口子，讓印度洋上的暖濕氣流經(jīng)尼泊爾吹進青藏高原，徹底改變那里惡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摘掉那里的落后帽子，把青藏高原變成美麗富饒的魚米之鄉(xiāng)?！?/p>

我當時都聽傻了，很多天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xiàn)炸開喜馬拉雅山的畫面。事后，我問懂行的人，老板的創(chuàng)意是否可行。得到的答復是：扯淡。把喜馬拉雅山脈炸開一道五十公里寬的口子，至少需要數(shù)百顆原子彈的爆破能量，爆炸后會產生兩種后果：一是，青藏高原和尼泊爾王國的生態(tài)都會遭到毀滅性的破壞，至少上百年寸草不生；二是，一旦印度洋上的暖流吹到喜馬拉雅山的北麓，積雪融化，青藏高原下面的十幾個省全都會泡在水里了。雖然很扯淡，但仍能看出老板具有超凡的想像力，那種立志為國的精神令人敬佩。

座談會開得云遮霧罩。之后，我們在老板的帶領下驅車進山，沿途老板的手下不斷指著一座又一座的山說：“這是我們的地，這也是我們的山?！蓖械膹埥唽а荩剷r多喝了幾杯茶，途中尿急。我說：“你忍著點吧，別尿在老板的地盤上?！彼嘀樥f：“誰知道老板的地盤有多大呀?！?/p>

車行了大約二十來分鐘，停在一道山口前，大家下來欣賞風光。張健亞說：“應該出了老板的地界了，我實在憋不住了?！比鐾昴颍崞鹧澴?，神情恢復了從容，他問老板的手下：“這還是你們老板的地嗎?”手下答：“這里還是，過了前面那座石橋就不是了?！睆埥喡牶笞坊谀?。

傍晚時分，老板款待我們吃火鍋，用料都是從四川老家?guī)淼?，口味正宗。幾杯酒下肚，老板又爆出一項驚人的計劃。

大概的意思是說：他已經(jīng)和俄羅斯方面談妥，委托他們用三年的時間，發(fā)射六十顆通訊衛(wèi)星，把地球全都罩起來。又說：光有衛(wèi)星在天上飛是沒有用的，它只是一個載體，需要購買大量的節(jié)目來填充它，這樣既解決了你們拍片的費用，又解決了片子拍完以后銷不出去的難題。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六十顆衛(wèi)星，三年發(fā)射完，平均每個月要發(fā)射一顆半。大買賣，這得給俄羅斯多少錢呀?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不少酒，興致所至，我也向老板傾訴了我的癡心妄想。當時我在報上看到這樣一則消息，稱：蘇聯(lián)解體后，“黑海艦隊”劃歸烏克蘭接管，因為艦隊的軍費驚人，烏克蘭不堪重負，想把艦隊還給俄羅斯，但俄羅斯也養(yǎng)不起。雙方推來推去，險些動了解散“黑海艦隊”的念頭。

我建議老板：您還不如湊點錢，把偉大的“黑海艦隊”租借到中國來，有“黑海艦隊”在咱們海岸線游弋，美國第七艦隊還敢過來?

老板對我的想像力也是贊賞有加，雙方都如見到知己。末了，臨分手時，老板問：“你的賀歲片我投資。叫什么名來著?”

我答：“《比火還熱的心》，說的就是您這種人。”

后來，老板往北影的賬上打了一筆小錢之后，從此杳無音信，我的《比火還熱的心》，也差不多快撂涼了。

【選自馮小剛著《我把青春獻給你》長江文藝出版社版】

題圖／有效利用／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