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湘林

趙家村出了樁怪事：村主任趙大成家養(yǎng)的一條黑狗愛咬人，可咬人也作怪，凡來家找村主任辦事的人，只要手里提了禮品，黑狗見了就會搖著尾巴表示友好，而且慈眉善目怪可親的；若是來辦事的人手里空空的，村主任臉上沒掛笑，黑狗不但不搖尾巴，而且眼露兇光，吠聲不斷，嚇得客人心驚肉跳，說不成話。

再說黑狗會咬人。除了上面說的那些想辦事又不給村主任送禮的人，還有那些同村主任吵過架，或者路上遇到黑狗因怕它咬而拾起土塊嚇唬過它的人，都會遭它咬。黑狗會記仇，這些人后來都遭到了黑狗的暗算。黑狗從隱蔽處沖出來咬了人就跑，你說怪不怪？

別的狗咬了人，狗主人就得賠著小心給被咬的人治傷，而村主任家的狗咬了人就沒人敢找上門索賠。這是有原因的，一是他老舅在鄉(xiāng)政府當(dāng)鄉(xiāng)長，二是有人被黑狗咬傷后找村主任治傷和賠償營養(yǎng)費時碰了釘子。比如村民毛國平，他被黑狗咬傷后找村主任索賠時，村主任卻板著臉不認賬，找他要人證，說沒人證就是詐騙！當(dāng)毛國平去找那幾個看見黑狗咬傷他的村民作證時，卻沒一個敢出面的。還有李小青，也碰了村主任的釘子……從此，凡被黑狗咬過的人就不找村主任了，知道找也是白找，只能自認倒霉。

這天，柳疤子刑滿從監(jiān)獄里釋放回家了。他是因為上山打獵烤山雞吃時引起山林大火燒毀一片林子，給判了3年徒刑的。他一到家，見兒子小毛瘸了腿，就問老婆怎么回事，老婆告訴他，兒子是在放學(xué)路上被村主任家的黑狗咬了。

“操！”柳疤子一聽來了火，就要去找村主任賠損失。老婆趕忙拉住了他，勸他莫自找煩惱。柳疤子聽了咬牙切齒地吼道：“我非宰了那畜生不可！”老婆曉得男人的脾氣，就說：“你才從監(jiān)獄里出來就殺人家的狗，惹不起啊……”

“我怕他個鳥！”柳疤子暴跳如雷，老婆嚇得再也不敢作聲了。

第二天，趙大成吃中飯時，忽然聽見不遠處響了一聲槍聲，心里說壞了，村里只有柳疤子有桿獵槍，碰上這個剛回家的勞改釋放犯，他的黑狗只怕是在劫難逃了。他聽人說過，大前天，柳疤子的兒子小毛放學(xué)回家時被他們家的黑狗咬了，可小毛媽沒有來家找他呀！是沒證人，還是不敢？而今，她男人回來了，保不準聽她一說，氣不過就開槍殺狗了！他哪還有心思吃飯，放下碗就要出門，可剛一起身，黑狗就慘叫著回來了。只見它背上、腿上、肚皮上好幾處在流血，一看就知道是中了獵槍的鐵砂彈，幸好沒有打中要害。

“好你個柳疤子！”趙大成恨得直咬牙，趕忙拿出碘酒給狗的傷口消毒，又敷了些消炎粉，這才給黑狗包扎了。

“疤子！你給我出來！”趙大成氣咻咻地來到柳疤子門前吼道，“為啥要傷我的狗？”

“它咬了我兒子！”柳疤子從屋里沖出來，瞪著牛卵大的血紅眼睛說，“我非殺了它不可！”

“胡說！”趙大成也不示弱地瞪著疤子，“誰證明我家黑狗咬了你兒子啦？”

“有證人我也不找，因為人家怕你這個村主任不敢作證！”疤子兩手往腰里一叉，“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讓你的狗死去！”

“你敢！”

“哼，我要不敢我就不是柳疤子了！”

趙大成橫不過柳疤子，又見趕來看熱鬧的人群全都向著柳疤子，只好忍氣吞聲地走了。

回家后，趙大成牽著狗去了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中有他的一個熟人，他請這個醫(yī)生給狗打了麻藥針，然后將傷口里的鐵砂彈用鑷子取了出來……

一連幾天，趙大成坐臥不安，越想越生氣。他一個堂堂的村主任，咋會給一個勞改釋放犯鎮(zhèn)住了！這樣下去，他這個村主任還咋當(dāng)？不行，他得治治這個無法無天的家伙，非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于是就對家里人說好好看著狗，他出去辦件事。

辦啥事呢？提兩瓶好酒去拜訪鄉(xiāng)派出所的陶所長。他和陶所長有交情。寒暄一陣后，趙大成就把柳疤子用獵槍殺狗，造成他家黑狗受重傷、花去醫(yī)藥費二百多元的事說了，并出示了鎮(zhèn)醫(yī)院的藥費憑證，要陶所長管管這個氣焰囂張的勞改釋放犯。當(dāng)然，他沒有承認黑狗傷人的事，只是說有人誣告他的黑狗傷人。陶所長聽了說：“放心吧，我會找他談?wù)劦??！?/p>

到底是熟人好辦事，何況又有兩瓶好酒墊底，第二天，陶所長就打電話叫來了柳疤子。

陶所長問他為什么對村主任家的黑狗像對付仇人那樣，非要置它于死地不可？柳疤子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數(shù)說了黑狗的種種劣跡，他柳疤子回家見兒子小毛被它咬了，就決心殺狗，為村里除害?？蓻]想到他趙大成惡人先告狀，竟先來派出所活動了。

一聽說黑狗咬傷多人，又聽疤子講了“活動”二字，陶所長心里就有點發(fā)虛。他先是一愣，跟著就笑了笑說：“我看算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是以和為貴吧！村主任那里我會要他管好他的狗，不管怎么說狗傷人都不是件好事。可你持槍殺狗也未免太霸道了吧？常言道打狗還看主人面呢……”疤子見陶所長偏袒村主任，知道多說無益，就斜了眼看著他說：“依你看，這回又是我錯了？”

“你說呢？”陶所長直盯著柳疤子說，“如果承認錯了，就去給人家賠個禮道個歉，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嗎？”

“唉，好吧……”疤子蔫蔫地嘆了口氣說，“所長，您放心。不管怎樣，我和村主任之間的事我自己去解決，好歹我都會給您一個明確的交待?！?/p>

第二天，趙大成一家正睡午覺時，伏在大門邊的黑狗看見柳疤子朝它走來，一激靈跳起來汪汪地朝疤子狂吠。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黑狗叫了幾聲就朝柳疤子張牙舞爪沖去，可它身上系著的鐵鏈使它不能攻擊仇敵。這時，聽到狗叫的趙大成出來了，他老婆兒子也出來了，一見柳疤子蔫頭耷腦地站在禾場里，趙大成就問：“你來干啥？”

“陶所長他、他……”疤子囁嚅地說，“他要我來……賠、賠禮道歉……”

“你持槍行兇，而今才曉得錯了？”趙大成心里可樂了，他已經(jīng)接到陶所長打來的電話，說柳疤子服軟了，愿意給他賠禮道歉，保證以后不再殺狗了，于是就問：“說說，你打算如何賠禮道歉？”疤子說：“我、我給黑狗磕個頭，這行了吧？”說罷就一步一步地朝黑狗走去，可黑狗狂叫著不讓他靠近。趙大成就喝住了狗，笑著對疤子說：“算了算了……”

黑狗見主人和它的仇人和好了，也就不再咆哮了。誰知，就在黑狗稍一放松警惕時，疤子卻突然從背后的罩衣里抽出一把殺豬刀來朝黑狗砍去！還沒等趙大成反應(yīng)過來，被鐵鏈系著沒法逃生的黑狗，在疤子快如閃電的刀光下，只叫了兩聲就倒在了血泊中。

?。≮w大成傻了，他女人傻了，兒子傻了……

柳疤子看著發(fā)呆的趙大成一笑，說：“吃狗肉時可別忘了請我哦！”

下午，鄉(xiāng)派出所的門口貼了一張“宣判布告”，是手寫的：

被告黑狗，狗仗人勢，替主斂財；橫行鄉(xiāng)里，血債累累。幾年來先后咬傷村民多人，引起村民的極大憤慨，實屬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特判處黑狗死刑！

趙家村柳疤子 2007年×月×日

陶所長看了“布告”氣得要死，沒想到柳疤子給他的“明確交待”會是這樣的一張“宣判布告”！這不僅是在調(diào)侃他，也是在向他挑釁。操他娘的，得整一整這個狂妄的家伙！陶所長轉(zhuǎn)念一想，難道就為柳疤子殺了一條橫行霸道、咬傷多人的狗而把他再次送進監(jiān)獄？柳疤子讀過書，不是法盲，他能不申辯？這么大的事，趙家村的廣大村民會不聞不問？弄不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正想到這兒，電話鈴響了，是趙大成打來的，說柳疤子不但殺了他的狗，還在村口貼了張“布告”！

“別說了！”陶所長惱火地喊道，“我這里也貼了一張……”

（責(zé)編：龍友 圖：劉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