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裁
尼雅河流經(jīng)新疆民豐縣,在滋潤了大片綠洲后繼續(xù)北行,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里。在綠洲北緣與沙海相接的地方,已干涸千百年的尼雅河道靜靜地躺在那里,從胡楊林和檉柳叢中向著沙漠延伸,一直延綿到已成遺址的尼雅古城。黃沙鋪陳的河道沉默地蜿蜒著,似在訴說著光陰的旅程和歲月的滄桑。
漫步在這段古河道里,望著已被黃沙占據(jù)的河床,我的思緒穿越時間,恍然來到河水漫流的時代。那時候的尼雅河水流澎湃,從這兒經(jīng)過,越過戈壁沙漠,一直流到尼雅,滋養(yǎng)著尼雅綠洲和尼雅文明,為那里肥沃的牧場、輕盈的舞姿、閑適的生活提供著源源不盡的養(yǎng)料。我腳下的這片河道上,有牧人驅(qū)馬趕著的羊群牛群在河邊飲水,有商賈吆著駝隊從河邊慢慢經(jīng)過。河水流過的波濤聲、牧人激越的揮鞭聲、商隊走過的駝鈴聲次第響起,正穿透歲月,緩緩地撞擊著我的耳膜和心扉。而此時,迷離的陽光傾瀉下來,在搖曳的柳叢和胡楊葉片上跳躍,并將我的影子,投射到尼雅河古河道灰白的沙塵上。我輕踩腳下松軟的沙土,不知道這些沙子是由哪朵浪花沖來,還是由哪匹曾來此飲水的駿馬攜來,抑或是被哪陣狂風吹來??傊?,它在我的腳下,松軟得毫無質(zhì)感,仿佛松軟的歲月被我擠壓,令我的腳印深陷進歲月悄然裂開的縫隙里。我恍惑自然的無序,又敬畏歲月的魔力,心中充滿對時間的無限感慨。就連此刻吹到臉上的輕風,我都因不知它起自哪片沙丘而心生敬畏。
據(jù)說尼雅是在一夜之間消失的,史學家們一直都在探究其原因,并眾說紛紜,從無定論。我疏于研究歷史,不知道尼雅究竟是如何消失的。但站在尼雅河古河道上,我感覺,尼雅是一個燦爛的古代文明,而尼雅河就像一根血脈,為它的繁榮和生存提供著物質(zhì)基礎和存在可能。而一旦血脈斷裂,生命賴以成活的水源喪失,文明必將隨之散去。因此,尼雅河的干涸,應該是尼雅消失的重要因素,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在民豐縣博物館,我參觀過一具靜躺的女性干尸。她只有不足20歲的樣子,雖然容顏已經(jīng)干枯,但青春的氣息仿佛還在散發(fā);雖然服飾已經(jīng)灰暗,但華美的裝扮依舊隱隱可見。就像干枯的花朵,芬芳和鮮活都已散盡,只有承載美麗的物質(zhì),給人以觸目驚心的震撼。沒有她的背景和資料介紹,這個來自尼雅的女子像謎一樣,從千百年前燦爛的陽光下走進現(xiàn)代人驚奇的視線里。不知道尼雅綠洲是否還記得她策馬揚鞭的身影,不知道古城堡是否還記得她翩翩旋轉(zhuǎn)的舞姿,不知道尼雅河是否還記得她引吭歌唱的愉悅,也不知道胡楊林是否還記得她輕輕啜泣的感傷?;蛘?,她曾經(jīng)就在我身邊的那棵胡楊樹旁且歌且舞,快樂的情愫溢滿周圍的每一寸空間。而這些,都飄浮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隔著迢遠的時空,視線無法捕捉任何一個細節(jié),就連吹過的輕風,都帶不來她一點一滴的信息。能感受到的是,歲月抽取了她的生命,卻再也改變不了她曼妙的年齡;時間曾目睹了她的容顏,卻再也聽不到她輕柔的歌聲。光陰就這樣把一些物質(zhì)損壞,生產(chǎn)無限缺憾;也在不經(jīng)意間留下一些歷史的符號,供我們的思想逆時光之旅,去做出對生命的思考。
河道干涸了,賴以生活的城市迅疾消失;血脈干涸了,賴以生存的生命旋即逝去。自然的法則無時無刻不在發(fā)揮著它的作用,并時刻警示著我們行走的腳步。生命的逝去誰都無法阻擋,但自然的走向卻可以靠人的力量去干預,明天的陽光是燦爛是陰暗,就托舉在我們每個人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