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小龍女
星期天的清晨,不用趕時間,很久沒有吃豆腐了,索性出去買。
打開房門,撲面而來的冷,讓我下意識裹緊衣服。這是晚秋與初冬握手言歡的天氣,太陽躲在云后,還沒有拉開床帳,空氣中飄著霧,世界朦朧起來。鄰居老人抄著袖在胡同里踱步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單調(diào)。幾個家里養(yǎng)牛的人,起早去奶站送奶,他們躬著身子努力推車,走在凸凹不平的路上,偶爾減震的弓子“哐啷”一聲,在睡眼惺松的早晨傳出很遠。
以往,賣豆腐的老漢走在胡同里,想吃豆腐,聽見他走過門前,就手忙腳亂地找零錢,去柜櫥里拿盤子,打開院門。看見他從三輪車上下來,關(guān)了招呼生意的喇叭,掀開屜布,熟練地拿起鏟子,笑問著來人。他的外孫子坐在車上,拎著裝錢的塑料袋,外祖父為生活奔波的艱辛,在他眼里仿佛是有趣的游戲。
只是,這樣的一幕,再也不能重現(xiàn)了。
當(dāng)?shù)嘏畈l(fā)展的奶牛經(jīng)濟,讓種植青貯玉米成為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
入秋,別的玉米葉子枯黃,籽穗成熟地等待瓜熟蒂落,可作為青貯的玉米依然莖葉翠綠,用郁郁蔥蔥掩飾著節(jié)氣。在霜期之前把青貯玉米在地里收割粉碎,是奶牛過冬的好飼料。
此時,收割青貯玉米的機器,像沖鋒陷陣的士兵,馳騁在路旁的地塊里。所到之處,幾壟玉米像被船頭劈開的浪花,紛紛倒下。類似排山倒海的壯觀場面,吸引不少人看熱鬧。
一些會“過日子”的人,發(fā)現(xiàn)玉米穗也跟著莖桿粉碎,不免覺得可惜,便紛紛鉆進地里,搶在機器前面,掰起玉米穗。管理人員開始還提醒人們注意安全,只是人單力孤,充耳不聞的人群,借著法不責(zé)眾,像漫堤的洪水。
人們一趟一趟地奔忙著,看著他們背上的玉米,更多的人像得到食物信息的貪嘴螞蟻,來來往往地鋪滿通往玉米地的路。賣豆腐老漢打點完早晨的生意,聽說有這樣的便宜事,也匆匆地拿一條袋子,加入人群,變成一只螞蟻。
收割機的隆隆聲,麻木著人們的聽覺,幾百米之外的咆哮與近在咫尺的轟鳴,聽起來仿佛區(qū)別不大。不知道別人以怎樣的機智,與危險捉起迷藏,只有老漢躲在眾人的視線之外,站在玉米地里,眼前只有掰不完的玉米。
慘劇在瞬間發(fā)生了,老漢的雙腿被收割機軋斷了。手忙腳亂的人們只能用電線捆住巨大的傷口止血,40分鐘后,救護車疾馳而來,急救終于回天乏術(shù)。
人群一哄而散,地下扔著裝滿玉米的袋子,還有刺眼的一攤血。
老漢家得到賠償金,處理好善后事宜,他家的豆腐坊也重新開張,只是少了一個流動售貨攤,老漢用來召喚生意的喇叭被放在門旁的矮墻上,安上新電池,聲音依然清晰宏亮的穿過早晨的霧,招呼人們走入新一天的忙碌,比如我、身旁那些送奶的農(nóng)民、去上早自習(xí)的學(xué)生。
太陽終于穿透晨霧噴薄而出,擁抱有些蒼白的早晨,可是人生中的薄霧,幾人能夠看透,并且瀟灑、坦然地穿行?人說最寶貴的生命,卻總被眼前的小利,剝奪得體無完膚,像碎了一地的玻璃,不能收拾,更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我買到最后的四塊豆腐,融進忙碌的人群,走在漸漸散去的薄霧里。
我們活著,就是一場身不由己的江湖。
(責(zé)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