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 兒
大學一年級那年,我惟一的長輩——父親去世了,原本清貧的家頓時更加窘迫。面對清冷的家,我和小妹痛哭過、消沉過、茫然過。那時小妹正讀高三。
出殯之后,小妹忽然低著頭怯怯地對我說:“哥,我要去縣里比賽了……”我當時驚訝權(quán)了,心想現(xiàn)在還比什么賽呀,本來過白事就雜亂,現(xiàn)在家里又缺人手。一位年齡稍長她的同學上前解釋了一番,厚來小妹是班里選出的運動員,準備代表學校參加全縣舉行的中小學生春運會。我長長地嘆了口氣,看看身邊因幾天勞累而愈顯單薄的小妹,鼻子不禁又酸酸的。此時小妹也淚眼汪汪地看著我這當哥的,我沉默了。眼淚未干的小妹脫下喪服,隨同學一起出發(fā)了。
安葬父親的第二天,我便因假期已到匆匆返校了,小妹去縣城比賽的消息也不得而知。一周后的一天,我收到了小妹的來信。她在信中間我,自她那天匆匆走后我一個人如何整理雜亂的瑣事?是不是很累?并且讓我平時在灶上也買點好吃的飯菜補一補,別老是節(jié)省而虧了身子……讀著讀著,淚水不禁模糊了眼前那清秀的字跡。
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同學們安慰我,勸我別大悲痛,并在生活上給予我很多幫助和照顧。然而我不曉得小妹那顆孤寂幼小的心靈有誰去撫慰?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一個多月過去,我也一個多月未回家了。細細算來,小妹離高考只有40天了。也許是學習緊張的緣故,好久我都沒收到小妹的來信,不知她現(xiàn)在學習情況如何?生活費是否還夠用?帶著惦念和牽掛,我于一個周末的下午匆匆搭上了回家的車。
輕輕推開家門,滿眼凄涼。見了我,小妹一陣驚喜,但很快沉默下來,滿臉憂郁。當我問及她的學習狀況時,她低下了頭,眼眶中很快充滿了淚水。原來小妹被學校除名回家已兩周多了,只因她當時交不起200多元的高考報名費和資料費。我怔住了,萬萬沒有想到眼看就要上高考戰(zhàn)場的小妹竟然會做出如此抉擇。我向小妹狠狠地發(fā)了一通火。小妹哭了,哭的很傷心。她是為了我能專心地讀書,才走了這一步!如果她真的有幸考上了,那又由誰來供每年昂貴的學雜費呢?“只要有教力,自學不也挺好嗎?”小妹一副認真的樣子自我寬慰著。聽到這些,我不禁潸然淚下,一把攬住她哽咽道:“小妹,哥對不起你……”
轉(zhuǎn)眼,小妹輾學在家已兩個月了,我也因為要對付期末考試而沒有回家。有一次小妹來電話說玉米都快要旱死了,村里正準備這幾天澆地,讓我有時間回去一趟。然而不巧的是系里周末有重要活動,加之復(fù)習緊張,一時脫不了身,我沒能回家。事情過后,我便急忙給小妹回電話,詢問澆地的情況。電話那頭傳來小妹的啜泣聲,她說她在家等我回來,原以為我這次一定會回去,沒想到……小妹說著說著哽咽了。她說那天夜晚,隊里突然通知澆村后面那片地。當時已是深夜一點多了,黑燈瞎火的。她矛盾極了,去吧,一個人害怕,不澆就意味著這茬玉米白種了。小妹說她硬是咬著牙,拿著手電筒,穿上高筒雨鞋帶上鐵锨去了。玉米地里更是黑得出奇,分不清哪兒是水哪兒是泥,一腳踩進去,便陷入泥水里,拔也拔不動。小妹當時都急哭了。最后實在無奈,她只好沿著田垅把四周該加高的地方匆匆收拾了一下,然后就讓水自然流淌。不知過了多久,她估摸差不多澆到頭了,便堵了水口回家了。第二天,她去田里一看,頓時傻了眼:地那頭被水全沖垮了,溝壑似的,地勢高處卻沒有一點水流過的痕跡……小妹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竟嗚嗚地哭了起來。此時的我強忍著淚水,心里的愧疚早讓我的嘴唇微顫起來:“小妹,哥不怪你……”
那一夜我又一次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不停浮現(xiàn)小妹深夜里孤身一人在田里艱難勞作的情景,想著想著,淚水不覺閘已濡濕了大片枕巾。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我在心里計劃著,前兩天剛澆的地,這次回去剛好趕上施肥,這次也讀讓小妹緩一下了……
然而我錯了。回到家,面前的小妹被曬得又黑又瘦,胳膊上生出了好多又紅又腫的毒疙瘩,有些地方還大塊兒地脫皮。我心痛極了,起初還以為是開水燙的,沒想到竟是讓烈日給曬的。小妹說她看到有些人已開始施肥了,但自家的肥料卻還沒有著落,于是便向萬二婆家借了100元,騎自行車在鎮(zhèn)上買了一袋尿素。在回來的路上,由于想避開一輛卡車,自行車翻了,整袋尿素連車子重重地壓在她瘦小的身體上……
為了搶墑,她一個人用手拉犁給玉米施肥,每天早出晚歸。村里有些上了年紀的人看了不忍,心地說:“這傻丫頭,不怕中暑啊?好歹等你哥回來也不遲啊!”幾乎跟她一般高的玉米葉子劃在她的臉上、胳膊上,一陣陣鉆心的刺痛。小妹說起初只是皮膚有點發(fā)紅,特別癢,沒想到只過了兩天就一下變成了這樣,現(xiàn)在連短袖都不敢穿。小妹給我邊解釋邊捋起袖子讓我看那些傷口,有幾處已結(jié)了硬硬的血痂。此時除了嗔怪小妹大傻,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得回學校了。那天我悄悄跑到鎮(zhèn)上一家化妝品商店,為小妹精心挑選了一大瓶洗面奶和一瓶洗發(fā)水,總共花了25元錢。當我把這些東西和身上余下的幾十元錢遞給小妹時,她一雙閃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我:“哥,咱爸剛?cè)ナ啦痪茫憔烷_始亂花錢了?”我霎時怔住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妹,你長大了,也該學會打扮自己了。你瞧你這副樣子,咱們再苦,也不能讓人笑話,在人面前我們還要活得體面些、樂觀些……”小妹低下了頭,把那瓶洗面奶和洗發(fā)水緊緊攬在懷中。那一刻,我看到她好像在笑,又像在哭。小妹許諾,她一定會在家好好看書,準備迎接秋季的自考,并說她要等我大學畢業(yè)工作以后,同我一起掙錢,蓋房子……
終于,我要走了。小妹送我到村口,一句話也沒說。當我回過頭時,發(fā)現(xiàn)她眼里已充滿了淚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當我背上背包轉(zhuǎn)身欲走時,小妹突然忍不住哭了出來:“哥——”回頭望著村口夕陽下小妹被拉長的身影,我默默地說了聲:“小妹——多保重——”透過車窗,我分明看見小妹那瘦弱的身子久久地在那棵老槐樹下佇立著,張望著……
(責編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