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吶

時間，今夜對于我是何等重要，我得領小媽私奔。

老爸的牌興特濃，抹了一圈又一圈；小媽得周旋于牌桌邊。

白天老爸對我說，他今晚將與孫總一道上省城，乘坐次日的班機去深圳，三五天才能回來；要我用心打理生意，還得照顧好我的小媽。我懷疑這個“照顧”小媽意在言外，大家心知肚明而已。

小媽之小，也太離譜些。我都大學畢業(yè)了，老爸才開始讓我以“小東家”身份，做他的“影子”。實習了好長時間，擔任總經理助理，實際是二把手，整天在公司大樓里走動。有天，老爸喜滋滋的哼著家鄉(xiāng)小調，腆個奇峰突起的肚皮，半躺在意大利真皮沙發(fā)上戳牙縫。他倏然翻身危然正襟對我說：“寶仔，我再給你討個小媽好不好？”有什么不好，我無所謂的順口回他：“好啊！”

之所以我不在意，是事出有因的。別小瞧老爸六十開外，倒是足料的風流情種，花心得很，到處拈花惹草。他既是我們小城出了名的富家翁，又是出了名老不正經、沾腥的好色之輩。在性問題上的不檢點，很損他的名聲，聽說，就因滿城飛花般的緋聞，在今年政協(xié)換屆時，他這位對小城經濟頗有貢獻的人士，可能落選。

老爸出身卑微，很在乎頭頂花冠，他的名片上掛了一大串一般人不屑一顧的頭銜，他像揀寶似的全包并蓄。講的是敝帚自珍。

如今想討小。呵，千萬別忘了在“媽”的前頭還牢牢釘上個“小”，意味深長。娶小媽，雖說嫌歲數(shù)大點，好在也算浪子回頭，收心做個像樣丈夫，總是好事。

“是哪家的孀居人？”我按自己設置的思路隨口問。老爸聽了很不受用，又分明樂于“炫耀”：“老爸豈是這么沒目水，出手賤的，也太小看老子了，告訴你小子呀，是有假包換的黃花閨女?！?/p>

我聽了才有點留意。山城財主有玩買賣的狡黠和智慧，但不代表他的全部睿智。在與女人交往方面，未必是強中手。

不過，老爸在“棄惡從善”的路上，也夠別致，都什么歲數(shù)了，還非未開過苞的才娶，未免強人所難。

老爸快四十才與我母親結婚。母親不是黃花閨女，更不是出于名門。那時老爸還是個窮不拉嘰的供銷社采購員。因為窮，心氣又高，不肯馬虎湊米下鍋，一直拖到離開了供銷社下海經商后，才與新寡的母親同睡一個枕頭。

母親在我剛上大學那年便撒手人寰騎鶴西歸了。母親體質太差，百病纏身，當然無法滿足初嘗到性味的老爸需求。然而，老爸還是守規(guī)矩的。他迷信是母親給他帶來鴻運，是譚家時來運轉的福星。自從有了母親這顆“福星”鎮(zhèn)宅，老爸的生意才蒸蒸日上，日興月旺，很快就水起風生出人頭地。在母親無法滿足他的性欲之后，依然將我母親的一言一行，敬畏如神靈。那時老爸是個健壯如牛、精力旺盛的中年漢子，又是口袋開始大幅度膨脹的“商海精英”，在老板群中周旋，耳濡目染，開始瞞著母親地下運作。直到母親辭世后，他才肆無忌殫的大張旗鼓，再不講有所為有所不為了，只要興之來哉，總是來者不拒。

老爸肯迷途識歸，正八兒經娶個女人伺奉晚年，做兒子的哪有不替他高興之理。

到了新婚迎接日，我才目瞪口呆了。這位小媽也小得太沒底線了，才２２歲。從她進門那一刻伊始，我總有點恍恍惚惚渾渾噩噩，一團荒謬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心坎上。舊社會地主老財娶小的傳說，“兌現(xiàn)”在我眼前飄飄忽忽。

在婚禮的整個過程，我?guī)缀跬恕奥氊煛彼?，老是進不了角色，沒演好做兒子的份內事，忘情又別扭的盯著新來的小媽。感覺不爽。這婚禮是不是弄錯了主人；小媽若與我來個“一拜天地、送入洞房”的把戲，還差不離；老爸和她真有點不倫不類。

小媽天生麗質的美麗令人遐思、令人陶醉，頎長身材、流水般的秀發(fā)；柔婉的鵝蛋形臉上，飄逸點朦朧，灼人的目光里卻又缺少些許喜形于盈盈秋波，豐腴的胸峰，優(yōu)雅地顫動著獨有的風韻———矜持與含蓄。

我猜不透是老爸的魅力啟動了小媽芳心的齒輪，還是老爸財富的碼子，鉤住了小媽欲壑難填的魂靈。

婚后，老爸有點暈乎乎的沉醉溫柔鄉(xiāng)。對我也有了大幅度的認可轉變。公司大小事一應由我“權衡輕重，自行裁決”，無須等他親躬。老爸放權，我不得不暫時“取而代之”在公司忙乎?？傊?，有了小媽后，他整個兒墜入了小媽的“云霧山中”不能自拔。我替老爸歡喜為他憂；有了中意的妻，自然不必賓館青樓覓艷；卻又擔心他受用不起這般超級的狂轟濫炸。

這種新鮮的搶攤，催化到一定程度，不知是老爸力不從心還是舊病復發(fā)喜新厭舊，從最初的邪火漫天飛揚過后，出現(xiàn)了間歇的性冷淡；老爸又上班了。我得到喘息的機會，可以乘隙悠哉憂哉在家里平衡狀態(tài)。

小媽大概以為我也是天之驕子，至少是紈绔坯子；她像伺候老爸那樣，半上午叩我的房門，不但送進了一小碗精致的蓮子銀耳羹外加幾塊點心，還有她那張組裝得十分讓人受用的笑靨。

我受寵若驚，幾乎是在親情之海中從來沒有享受過“媽”這一級別給我如此高檔的殊遇和溫馨。母親在時，家窮，她即使有心也無力。等到境況日漸富足，媽又沒了。如今，天上丟下個小媽媽，我都有點別樣一番滋味鬧心頭。

我發(fā)愣得有如傀儡，機械的接過小媽的美意；除了回報一聲澀澀的謝外，還真不知叫喚她什么好。婭茹，當然不妥，畢竟是長輩；叫阿姨，又拗口，她分明比我??；眼花繚亂的世俗稱謂，沒有一個對應的，最完善也是最狡黠的方式是不哼不哈，無所指比有所指明智。

小媽高中畢業(yè)，據(jù)她說是心甘情愿嫁給我老爸的。這是第一次她在我敲邊鼓時很快接上茬，“坦誠相告”。我心在打嘀咕。無論如何，她介入我印象的定位是“壞女人”，瞄準老爸囊中的鈔票才委身的美女蛇。

我對老爺子的產業(yè)既上心也稀松。自從婭茹伸進一腿后，我才深感到錢是怎樣捉弄人的，我不能讓這個心術不正的壞女人把老爸玩在股掌之中，讓她陰謀輕易得逞。

婭茹在坦陳她自愿嫁給老爸時，笑靨朵朵開，神態(tài)極其嫻靜，但總有點怪怪的惆悵是我說不上來的，細細的過濾后，才感覺到是她眼神里有點不大對勁：亮得如高山清泉的眼眶混雜著凄迷的憂郁，這種隱形的不安與歡暢齊頭并進，給人不真的別扭。

凡我在家，她總對我表現(xiàn)出無微不至的關懷。惡拳還不打笑臉呢，何況一個弱女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的熱誠我總得“秉承美意”吧。我說我早沒了媽，得益于細微見愛的家庭溫暖是少有的，倒習慣于承受老爸的粗線條的愛。婭茹這樣事無巨細一統(tǒng)包辦，反而叫我有點心慌慌不自在。對她的看法無形中在融化。

婭茹聽了我的表白，她笑了，笑得如高山流水，說：“如果你真的缺少母愛，少一瓢一盅，小媽給你補上?！彼胝姘爰俳栌美习帧敖逃枴蔽业摹敖行尅眮砣⌒?。我立刻反擊：“臉紅不臉紅，自己還沒斷奶，敢在本小爺跟前媽長媽短?！蔽议_始大膽的朝她直逼那張構造得幾乎無可挑剔的靚臉。她果然被“逼”得臉孔騰的紅撲撲一片彩霞；她大概為自己“狂妄的失言”，鬧得心慌神亂，否則，不會一直往燉得如濃奶汁的豬肚湯里猛添雞精。

有了一次輕松的零接觸，就有第二次。我對這樁婚姻的憎惡對象，漸漸傾斜到老爸的這一頭。老爸莫非乘人之危將婭茹“活擒”到手的。像古戰(zhàn)場上挖個陷阱，再偽裝敗退的將對手引近坑邊再補上一手拖刀計，你不下去也得下，下去后怎么的，沒了退路，只有當俘虜?shù)姆輧骸?/p>

婭茹是省城人，其家經營土特產生意，家境還過得去；但最近敗落下來，起因于她父母雙雙與毒品結了“親家”。老爸開頭不知情，照常記賬供貨。到了知道婭茹父母走上了絕道，已經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時，老爸懊悔麻痹大意失荊州，然而為時已晚。老爸是商人，不能無端做虧本買賣。婭茹怎么也想不到老爸會對她起了念頭。老爸繼續(xù)供貨，這等于再給她父親提供了吞云吐霧的毒資，而不是動員他們進戒毒所。婭茹父母明知愈陷愈深不能自拔，反而在毒堡里更上一層，做了毒販。在他聽說到毒源那頭出了問題，毒梟讓他逃亡時，他明白已走投無路了；簡直是懇求老爸收了婭茹做續(xù)弦，條件是再給他一筆錢。老爸是還不知婭茹父母已經由吸毒大踏步演變成毒販，而且事情已經敗露，不過貪圖對方開出的回報豐厚。但生意人的老爸不乏精明，不見兔子不放鷹。在急遽遽辦了結婚證后，才將數(shù)目不菲的一捆鈔票轉到泰山大人青筋暴突的手中。婭茹就這樣跟隨老爸從省城回到老家。

拿到了錢潛逃在外的婭茹父母，終于還是沒逃出厄運，亡命路上碰到剪徑的江洋大盜。在一家三流旅社骯臟的客房里拔針頭時，被幾個年輕人洗劫一空后，當晚便雙雙懷著絕望投了河。

這些悲涼的故事從老爸那里得到印證后，婭茹在我的印象中，從招腥惹臊的小妖精突變成孤苦伶仃的薄命紅顏。對她怎么也嫌惡不起來了。同情多于悵惘，袒護多于憐憫。

不知不覺間，我和婭茹畸形的母子關系連“名份”糾纏也沖洗得差不多了，我把她當作妹妹看待；只要老爸不在場，婭茹經常神鬼不知的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往往又是相對無語，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哪怕廊外霏霏微雨隨風飄到我的衣衫上頭發(fā)上，編織萬千細珠的罩，我也無動于衷，懶得移個位。只有這時，我有種甜甜酸酸莫名的滿足。

有天，我玩籃球崴了腳脛，到醫(yī)院草草處理后回家，一拐一瘸的經過老爸的房前，婭茹見我的狼狽相，先樂了，調侃我的姿態(tài)美，十足的少年李鐵拐。我故意抱怨她說人家傷了腳，不幫忙還取笑，待我康復后，看怎么收拾你。她說要真的還痛，她是這方面的理療高手，“給你揉揉，保準管用。”

“真的？”我有點心猿意馬。

“信不信由你?！敝灰习植辉冢瑡I茹對我總也曼聲軟語，顧盼舒眉。

婭茹一雙眼睛特咬人，錐心斷魂。在老爸跟前，是嫵媚是嫻靜的；對我除了以上兩種混合表情外，還多了一點憂郁，不過只是浮光掠影，很難察覺。惟有獨處時，凄迷的目光朦朦朧朧，漾著一泓近乎死水般細微漣漪，凝望無垠的天穹，我認定這一閃即逝宛如流星的目光，是最美最撩人的瞬間，我相信那才是真實的婭茹。

我的小腿在婭茹的輕重有序纖纖十指拿捏下，出乎尋常的舒服，不再痛了。腿也開始不老實了，從沙發(fā)上有步驟有計劃的挪到她的大腿上，紅了半邊臉，很辣又很柔的瞭我一眼，依舊不在意的在我腳脛痛處行云流水。

我開始煩燥不安，如鹿撞心；早忘卻了扭傷處婭茹的雙手上下摩挲才得以活血舒筋；身上的血液同時開始沸騰。我把握不住了，更忍不住她那青春勃發(fā)的“影子”在跟前晃蕩。猛一乍撲了上去，緊緊地摟住婭茹。她被我輕易壓住；我欲吻她，這回她極力抵抗了。

“我是你小媽?！彼鴼?。

“我比你還大兩歲呢，我是你哥?！蔽腋怯跤醭鰵?，忘乎所以。“我?guī)汶x開這個家，上北京、上廣州，到布達拉宮，到國外，過我們二人世界的日子?！?/p>

“你爸怎么辦，他待我好，他不是壞人。我得還他恩情。你算老幾，我真的要把身子永遠給人，也輪不到你。”

我泄氣了，松開手，半點勁兒也沒了，軟塌塌的歪到沙發(fā)一邊去，像堆死豬塊板肉。好半晌，感覺才又回來，回到了那只崴傷的腳脛上；小腿依舊是架鋼琴，婭茹的纖手還在上面輕風徐拂般的來回弋游。我想挺起身走人。婭茹命令：“不許動?！边呎f邊把我的小腿架在她的大腿上，還真有點母親叮嚀和關愛的味道，好像啥事也沒發(fā)生過。

自從“腳脛事件”后，我和她仿佛生疏了，我是故意拉開了距離。我不再敢正視她那雙嫵媚又憂郁的眼睛，只有從她背影偷窺一把，她動感得離奇的臀部和小蠻腰。

我再不敢碰她了。她不是圣女，也不是神女。她不屬于我而屬于老爸的，太可惜了，暴殄天物，是對美的褻瀆，是美與丑的倒掛。奇怪的是，她肯讓老爸蹂躪，卻不接受我；還有那句“我要真把身子給人，也輪不到你?！绷钗曳艘乃肌＠习终媸堑?，一個出了名的獵色好手，可以物色各種適合他的女性，包二奶、戀情婦，還可以采擷路邊的野草閑花，而無須弄個比我還年輕的姑娘放在屋里，整天翹著圓渾渾的臀部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對愛我護我慫恿我盡我享用人間快樂的老爸多了點隱性的怨恨；干嘛“塑”個糖人兒放在我跟前，卻又不允許我品賞，說：這不是你的，眼觀手不動。

在經歷了漫長的有意識的拉開距離后，我逐漸發(fā)現(xiàn)了什么。婭茹不像初到我家的婭茹了；那雙代表婭茹精靈魂魄的眼睛，恍惚無定，有點像蹩腳的小偷怕被人識出破綻，總是躲躲閃閃，又像長疴纏身的病號，絕望無助等待最后時刻到來的聽天由命。只有在面對老爸時才嫵媚依舊。老爸不在，我闖進了婭茹的房間。她吃了一驚，旋即又恢復平靜的坐下，既沒給我遞茶，也沒一如往昔盛情的請我坐。我才不理她的“冷漠”，我會自己斟茶，也會找個最舒服的位置，大大方方“埋”進去。

“你是身體不舒暢還是有什么心思？”我直截了當。

她無言以對。

時間在大房間里慢慢“煉”出令人窒息的魔味。我擺出一付持久戰(zhàn)的姿態(tài)，等待她給我滿意的回答，哪怕是假話。她明確表態(tài)不會和我做出什么茍且的事，我還是關心她。

許久許久，她一聲嘆喟，才嚶嚶“坦誠”她的從前男朋友不知怎么會知道她來小城，住在我家，從打工的南方悄悄找來了。

“她有男朋友？”仿佛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以外；但，問題嚴重了。我問她有何打算，無語并不等于無痕，“她的心在等待”，雖然她曾努力忘記過去，一旦過去出現(xiàn)了，她如何自持，如何選擇？

一切都發(fā)生了質變，我之所以曾經陰謀和她私奔，除了深愛之外，還有對她的憐憫，而現(xiàn)在……

我不得又不埋怨起老爸，他在外頭尋花問柳，只要留點神，別與“愛滋病”交肩搭背，哪怕是十八姑娘一朵花的青春美少女也無所謂，過來說聲拜拜，各走各的；“承包”個專項娘們也值，玩情人是當代一大時尚，成功人士老爸湊上潮流風光一把又有何妨。他倒別致，一定要明謀正娶；老牛何處吃不到嫩草，卻討回家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曉。我偏又上了愛的賊船，差點翻了艄，假如真的鬧騰點出格的嘎咕事，肯定比老爸還慘。老爸不外讓人嗤之以鼻挖苦自不量力；我嘞，是亂倫，是大逆不道；小城絕對再無容身之地。如今又多了個婭茹的男朋友，是真正同心結的伴侶。我若將這碼事告訴老爸，非天下大亂不可。

婭茹用像剛失去媽媽的小羊羔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睛望著我，兩潭秋波如霧如水。她是在向我求援呢。她之所以掏心告訴我，是信任，也是無助；她將下一步該怎么樣的決定權交給我，她把命運憑我裁決。只要看她那兩顆瑩瑩閃爍寶石般的眼睛，我的心便軟了；我進退兩難。

我又一次大膽的握住婭茹顫抖的雙手，這回她沒有縮回去，而且還主動的更靠攏小半步來，半仰起頭，怯怯又期望的對著我，她那如蘭的氣息在我茸毛間飄飄撒撒。她分明想告訴我，她已把生命的全部交我支配，是死是活是去是留是同男友雙宿雙飛遠走他鄉(xiāng)，還是永遠在我譚家做個賢淑的續(xù)弦做我家的小媽老死不知有幸福有真愛的活著的木乃伊。

既出現(xiàn)了“男朋友”情況，我是徹底被排斥出與老爸“競爭機制”之外無疑。她敢于告訴我，至少相信我不會出賣她，或許還會幫她一把。她知道，要從小城逃婚并不容易，哪怕當代的交通十分暢達，即使老爸不在家，只要我坐鎮(zhèn)在公司那張?zhí)卮蟮膶懽峙_后面，幾個電話，逮回她是易如反掌的。她是在懇求我成人之美放她一碼。

我終于背著老爸陪婭茹來到她男友寄寓的小旅店，只一眼就看出這位情種或且是被婭茹愛得刻骨銘心死去活來的后生，和我是沒比的。粗糙臉龐上掛著滄桑的痕跡，指甲縫里還填著洗不凈的污泥。最主要的是有點土頭土腦不很靈光。到了這種關頭，還是木木愣愣不知所從。真不曉得貌美如花又冰雪聰明的婭茹怎么會死心塌地愛上這熊樣的情哥哥。

愛情，一個不可思議的字眼。

我暗為婭茹的命苦喊冤，她竟然無端夾在花甲之齡花心依舊的老爸和迷迷瞪瞪沒點精氣神的男友之間。況且，還有個單相思的我。老天太會作弄人了。

婭茹當著我撲上去緊緊摟住她的心上人。她像緩過氣來的被凍僵的可憐小妹妹，無言以對又撕心裂肺，出氣如泣淚如涌泉。

我知道我這個第三者存在，破壞了他們的氣氛，悄悄退了出去。

我相信他倆墜入愛河已不能自拔。真愛不講般配、不分美丑、不論年齡、不談經歷，因為愛用不著理智，愛到深處成瘋子。一旦愛如清澈見底的小溪流，穩(wěn)穩(wěn)當當漫過被漂洗得晶瑩剔透的滑蛋石時，那只是“過日子”，愛已退居第二位了。

我決心幫助這一對“苦命人”實現(xiàn)一回２１世紀第N個案例的逃婚。

翌晨，我親自駕車，送這對“終成親屬的有情人”，離開發(fā)展得有些畸形的小城。心是復雜的。陽光太好了，明媚燦爛，窗簾拉得密密的，光線還是透過質地十分考究的碧綠絲帷沁人心脾地綴在手拉著手，無語相對的婭茹和他的男友臉上、身上……。

他們也許有很多話要說，不便為我所知。婭茹只帶一個四輪牛津包，緊緊的攥著。里頭有沒有我家的細軟？拿就拿走了吧。人窮志短，我家也不在乎小小的一點“損失”。兩個人出去闖蕩江湖，要想過上指甲縫里不含填滿污泥的日子，是少不了原始開張的花費。一個牛津包，又能裝多少，沒有存折也沒有股票，不過星星點點。婭茹陪老爸過一段歡愉歲月，還伺候過我的蓮子銀耳湯，應得的。我擔心的倒是老爸回來后我當如何說起！小媽不見了，當然拿我是問。想了十幾個“辯案”，沒一個可能自圓其說，一路行一路設想，有兩次差點出了車禍。再不敢胡思亂想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到了火車站，離開車時間已經不多，我催他們快進站，還“命令”男友幫婭茹提行李包。婭茹不給，也不進站；她蹲下身去打開牛津包，騰出包里的所有，她幽幽的說：“譚老板給我的，我一件也沒帶走，好好兒放在房間里，還有結婚證和一封信。帶走的全是未進譚家的東西；這么做，俗了點，無非是證明我不是個騙子。你和老板對我好，我不會忘記。老板替我爹娘花的錢，我們一定想辦法歸還?！彼塘艘豢跉?，拉過手足無措的男友，齊刷刷的給我行了個扶桑式的九十度鞠躬。這也許是她能夠出手酬謝我的最貴重的禮物了。

我被震撼了。婭茹雖做了回當代的“賣身女”，她還是儒雅的反抗了。她寧愿一無所有，都不帶走一件應該屬于她在譚家得到的“恩賜”。還留下一封內容可想而知的信。

我?guī)椭焉⒙湓跐M地的衣物歸籠進包后，送她倆走向車廂。婭茹突然最后還是慢了一步靠近我，低如耳語：“今天是你送我走的，你得承擔干系，萬一老板不肯原諒，請你按照這個地址通知我，我一準回來，絕不食言?！闭f完，她塞給我一個小信封。

我機械的接過“秘密”地址。望著她和她的男友淹沒在車廂深處。直到火車不見蹤影，連轟鳴聲也渺茫了，我才感到山風撲面，已經是黃昏了。

火車沒入崇山峻嶺，不知將送婭茹他們奔向何方；天涯海角，沃野蒼山。只盼他們的前程不是像前面起伏山巒那樣坎坷不平……

【責任編輯 曉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