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 也
老張四十六歲,中專畢業(yè),已經(jīng)干了十年副局長,其間曾兩次競爭局長,均以失敗告終,且每次競爭都小“死”一回。他在縣建設(shè)局三個副局長中年齡最大,學(xué)歷也最低。按說這種年齡的干部不該與人較勁了,但他并未死心,人事上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思慮重重,仍舊往那方面想去。
前不久,局長在外出差遭車禍遇難??h領(lǐng)導(dǎo)找他談話,說在新任局長沒有明確之前,先由你主持局里工作。回家后,他興奮得睡不著覺,就揣測,是不是扶正自己的機(jī)會來了。
過了一些時日,他從人事局打探,局級干部正職不得超過四十歲,而且必須持有大學(xué)本科學(xué)歷。那兩個副局長,一個是從外地調(diào)來的,舅舅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人家放在這里就等著提拔;另一個是本地集團(tuán)企業(yè)總裁的大小子,人家在這方面花費了大功夫,上邊好些領(lǐng)導(dǎo)都為人家說話。這次,兩位年輕人競爭激烈,縣領(lǐng)導(dǎo)一時無法確定人選,只好安排老張臨時維持一下工作。
弄清這一實情后,老張熱情減半。
這天傍晚,女兒陪他出去散心。兩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覺轉(zhuǎn)悠到縣醫(yī)院。醫(yī)院太平間的那扇后門敞著,有人正打掃衛(wèi)生。女兒說晦氣,匆忙拉他離開,他偏不走,執(zhí)意在那扇門邊立了好久。這一站,身上頓然輕松了許多,就想那些錢呀權(quán)呀都是身外之物,為了求得這些東西,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實在不劃算。
距太平間不遠(yuǎn)處蹲坐著個黑臉漢子,此人摟著個算卦幌子低頭打坐,以往老張轉(zhuǎn)悠到這里,從未留意此人。這次,倒是女兒提醒他,非要他過去占一卦。黑臉漢子不言不語,見來人也不抬頭,若不是幌子上有“摸手算卦”幾個字,誰也弄不清他是作甚的。老張的女兒知道占卦先生一向靠蒙人掙錢,就有意尋開心,拉了老張的手推至黑臉面前,笑著說你給看看運氣。
漢子這才揚起臉,翻開那對緊閉的眼睛。他沒問生辰八字,搬起老張的指頭捏來捏去,探過頭問,你算啥呀?
問運氣呀!老張的女兒說。
黑臉漢子摸摸想想,好像遇到難題,一直沒言語。老張女兒有些不耐煩,嚷嚷道不會占卦就罷了。黑臉漢子這才趕緊說運氣不錯,一摸手就知是個福貴人。
老張只笑不語。
以后能不能升?老張女兒再問。
黑臉漢子受不了姑娘臉上這股濃重的化妝味,接連打出幾個嚏噴。他揉揉鼻頭,拍著老張的手心驚訝道,運氣好哩,往后少管閑事,不與人使性子,在家寧神靜養(yǎng),自然就成了。
老張聽了這話,覺得可笑,還是沒出聲。
老張的女兒顯然不滿意,干脆直接問,啥時候升呀!黑臉漢子皺了皺眉頭,好一陣沒說話。老張本來對占卦沒興趣,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聽,這陣黑臉漢子一沉默,倒讓他當(dāng)真起來,以為人家估摸到自己的根子,不便往下說了。老張站起身要走,卻被黑臉漢子死死拽住。漢子再次搬著老張的指頭摸了一會兒,然后才一板一眼地說,要順當(dāng)?shù)脑挘且彩侨齻€月以后的事了。
真的?老張內(nèi)心抽動了一下,熱血涌到了耳根上。
黑臉漢子接著說,本來你是有點麻煩的,不過不要緊,給你一道“符”裝起來,夜里睡覺枕在頭下,一切會好的。說著,他從臟兮兮的黑皮兜里掏出一張印有“順”字的黃紙,含糊不清地念叨一氣,然后吃勁兒地捺到老張手上。
老張的女兒就笑,就說這也頂事呀,“符”好使你也不會蹲在馬路上占卦掙錢了。她話雖這樣說,照舊大方地遞與人家拾元錢。此事過后,誰也沒在意,父女倆只當(dāng)尋了開心。然而,那道紙“符”老張始終沒敢丟掉,一直帶到身上,睡覺枕在頭下,干工作有了信心。
三個月后,上邊出人意料地宣布老張為局長,他成為全縣惟一超齡提拔的正局級干部。這讓他喜出望外,高興之余便想起那個占卦人,于是抽空專門攜女兒一起感謝黑臉先生。
在大風(fēng)處,黑臉漢子靠著墻根坐著養(yǎng)神,那幌子讓風(fēng)裹纏在棍子上。老張和女兒迫不及待地說了一席感謝的話,人家根本不愛聽。當(dāng)老張?zhí)统鰞蓮埌僭筲n塞給他時,他翻起那對被肉皮包裹著的白眼球,捏住錢搓了搓,才笑了。
老張的女兒就說,沒想到你算卦好靈驗呀,三個月頭上就升了。黑臉漢子呲著黃牙只是笑,鼻涕淌了一身。他收好錢后,頓時來了精神,擺出老謀深算的架勢說,我估算你一定是生了個男孩兒。
老張和女兒愕然。
原來,黑臉先生是個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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