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王文獻(xiàn)
我把這個高聳入云的酒店頂樓的咖啡座,當(dāng)做我的世外桃源。且不說環(huán)境的清幽,咖啡的香濃,單單是為數(shù)不多的賓客們都斯文、儒雅、絕對不會輕易打攪別人這一點,就十分令人心安,可以悠閑自在地度過一個又一個長長的下午。
然而有一天,我剛叫好咖啡和點心,才喝了一口,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請問,我可以坐在你的對面嗎?”
我沒有立刻抬頭。我實在不想這么一個難得的、可以獨處的午后,憑空被另一個人破壞掉。但我又不好意思拒絕,更不能四下張望,我知道周圍空位多的是。而一旦猶豫太長時間。問的人就會非常尷尬。終于我聽到我自己口不對心地輕聲說:
“坐……吧……”
到這時,我才抬眼打量他,從非常講究的衣著打扮上看,他顯然是從某辦公樓里偷溜出來的高級白領(lǐng),只是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倦和失意。還好他不像是個愛說話的人,我稍稍安心,但他旋即開口問:
“可以跟你聊會兒嗎?”
沒等我回答,他便開始慢慢地、連續(xù)不斷地敘述著一些故事,一些片段,一些情節(jié),一些感情,一些變故,支離破碎,紛亂零散……我聽得一頭霧水。
我終于決定把我難得的一個清閑午后,犧牲給眼前這個需要聆聽的人。我開始認(rèn)真地聽,并試圖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甚至在他困惑地、迷茫地問“為什么”的時候,給予他簡短的、根本沒有什么建設(shè)性的回答……有時候,也僅僅表示我在聽。
巨大的玻璃窗外,殘陽如血,照在室內(nèi)蒼翠蔥蘢的熱帶植物上,說不出的詭異神秘。我終于迫不得已,偷偷地看表。他馬上停止敘述。長吁一口氣,略帶歉意地看著我。
“只是我有點不明白,這些為什么不對你的好朋友說,反而對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敞開心扉?”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沒有朋友。即使有,也不能說?!彼f,“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許才是安全的。就像兩條交叉的軌道,偶然相逢,又各奔前程,再見的可能性非常小……”他的聲音低下去,略帶傷感。
我為他的傷感所觸動、黯然.也有點兒不放心:“其實如果你心里有不吐不快之事,如鯁在喉,可以去找心理醫(yī)生。老實講,他們可比我強(qiáng)多了……”
“哈哈哈,心理醫(yī)生?”他笑了,笑得非??酀?,頓了一下,又想了一會兒,他終于很不情愿地說:“我自己,就是一個心理醫(yī)生?!?/p>
(摘自《百花園》)
中外文摘200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