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超

(一)

大唐盛世。

李世民為當(dāng)朝國君，今年準(zhǔn)備由各地匯集精英20名做御前會考，前5名進(jìn)入國子監(jiān)進(jìn)修?！斑M(jìn)入國子監(jiān)等于邁上了做官的路?！备改笍男∈侨绱苏f的。

當(dāng)時的讀書人中最響最亮的是這三個字：國子監(jiān)！

我家住在一個四水環(huán)繞的江南小鎮(zhèn)——建業(yè)。本家姓吳，其兄名“秀彩”，自名“文彩”。十年寒窗終于一齊通過了鄉(xiāng)試，會試。

大清早，其妹文秀為我與哥打點早餐。文秀溫柔賢淑，知書達(dá)理，母親一直為有這么個女兒，而倍感自豪，文秀并不知道，其實她本不是吳家的妹子。一次廟會時，父親帶著6歲的秀彩與5歲的我去湊熱鬧，在迎春橋腳邊發(fā)現(xiàn)了她，一紙置其囊內(nèi)曰：“請好心人收養(yǎng)?！奔揖骋恢必毢奈覀兙拱阉Щ亓思遥遗c哥的名字各取其一，取名“文秀”。

從15歲起，我便喜歡上了這個不是妹妹的妹妹?？墒俏男銋s有了心上人——銘幀。銘幀這次也通過了會試。而我看他，自然萬分地不順眼。

水鄉(xiāng)的情調(diào)是浪漫的，由于建業(yè)東面是東海灣，水產(chǎn)品特豐富，建業(yè)人長得個頂個的秀氣。我與哥坐在打鐵鋪附近的一個小亭子里，一邊聽“哐、哐、哐”的打鐵聲，一邊消磨時間——為了考試的公正性，凡通過會試的考生休息四天。

“文彩，你說這次我們能通過御試嗎?”哥冷不丁地問道。

“能的，就憑咱的實力?！蔽也恍嫉卮鸬?。

哥之后便沉默—了好久，直到血紅的晚霞映滿西邊的天空。我知道，哥通過會考是拿了我以前的稿紙，換了換主角，僥幸通過的。而御試，考題就不會那么能混掉了。而我，自幼天資聰慧，學(xué)什么都快的。

“秀彩……文彩……吃飯了……”文秀叫我們吃飯了。她一直直呼我們的名字，有時我會拿著毛筆敲她的頭說不懂禮貌，而她只吐吐舌頭，乖巧地回家繡花去了。

飯后，哥抬起了西窗，抬頭很迷惘地望著天空，御考給他帶來的壓力的確很重。夜已經(jīng)很深了，門外忽然有輕輕的叩門聲，只那么兩下。父母已經(jīng)睡下，文秀大概也睡了，我看了看哥，他仍然望著天。我去開了門：“誰?”我輕喚，無人應(yīng)，地上有一封用石頭壓著的信。

信是他寫給文秀的。他——銘幀。哥這時也好奇地走了過來，看見信封上“文秀啟”，說：“我送過去吧！”我一把打開了他的手，哥一臉霧水地站著，我呆了一刻鐘，狠狠地拆開了信，哥想阻止我已來不及了，映著一跳一跳的淡黃的燭光，我懷著一種莫名的心情看完了信，然后揉成一團(tuán)，扔到了墻角。

信上說：“文秀，在御考之前，我想見你一面，八月十八晚，東海灣大木橋下，不見不散。銘幀?！?/p>

八月十八就是明天。我一宿未眠。

第二天，文秀依然打點著家常，哥依然望著天空。本來我想說點什么，看到這也有口難開。

二十日，御試開始，辰時三刻進(jìn)殿，我與哥一臉呆板。

“聽說他死了?！?/p>

“銘幀死了嗎?”

“恩，八月十八漲潮，他一直抱著橋柱，給淹死了。”哥的聲音壓得很低。

“文秀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蘖艘惶欤裁礀|西也不吃……”哥不再說了。

“哥，這你拿去背一下；?！蔽疫f給哥一首詩，”也許用得上。”

(二)

御試時間為兩天兩夜，其中不許家人送食物或是水，兩天的吃喝自行攜帶。皇宮富麗堂皇，兩邊的柱子上繞滿了一條條金光閃閃的龍。哥在我右上角的位置?；噬献邶堃紊?，威嚴(yán)地望著從各地挑選的19個人。眾人坐畢，辰時已到，還有三刻。大廳里一片寂靜。時間仿佛冰凝一般。我分明看到哥的長衫后背已濕了一片?！叭桃训?，關(guān)門，未到一人做自動棄權(quán)……”大臣魏征緩慢而凝重地喊到“發(fā)卷——”

題目是一個字：“情”。

我冷笑一聲，哥還真是貴人好運。因為我給他的詩便是我準(zhǔn)備御考后送給文秀的一首情詩《落水花》：

布衫草芒霾天旋，

鄉(xiāng)音空蕩鎖清愁。

擬詞打酒穿桃花，

窩似泥潭念春秋。

坐席懸擱應(yīng)殘月，

不罷休!

刀橫架首似水流。

這是一首藏頭詩，首字諧音相連便成：不想你我做不到！

而此時又不知文秀是何等的傷心，就因為我自私地扔掉了那封信，殘害了一位才子。銘幀并不壞，壞的人是我！我！手中的筆被我握得“吱吱”直響。

兩天的光陰可以造就一代貴人，而我手中的筆卻一直沒沾過半滴墨。白皙的宣紙上映著我清晰的淚痕。已經(jīng)申時了，離考畢大概還有幾個時辰吧。皇上在龍椅上打著瞌睡。魏征仍然瞪著嚴(yán)肅的雙眼，時不時掃著考場。

我快不能呼吸了，真的。內(nèi)心的不安與良心的譴責(zé)像利刃一樣絞著已脆弱不堪的心。我一把扔掉了桌上的筆墨紙硯，站起來踢翻了桌子。

(三)

哥哥考上了，騎著驃壯的駿馬從狀元坊下經(jīng)過。這時我才認(rèn)識到，哥，吳秀彩真的成了“吳秀才”，而我吳文彩真的變成了“無文采”了。哥去了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緊臨皇宮，東面是香火鼎盛的化生寺，南面是聞名于世的悅來客棧。繁華的西街，布滿了當(dāng)鋪，布店，飾店，寶石店，錢莊，兵器鋪，還有許多各具特色地方小商鋪。一派升平景象，這就是長安?。」蝗私艿仂`。

那天我踢翻桌子后便被侍衛(wèi)當(dāng)場拿下，并以擾亂試場紀(jì)律而棍責(zé)50大板。當(dāng)時程將軍剛好路過，出于憐憫便開恩把我收進(jìn)了程府。自此我竟成了個打雜的。

程府廣開門庭，招收天下有志之士，收為門生。而我也經(jīng)常在旁偷偷地看，偷偷地學(xué)。世事弄人，誰能料到僅僅5個月，我便掌握了程咬金引以為傲的文韜武略。程將軍拍著我的肩說：“行啊I”兩個月后，我成了大堂首席弟子。之后不久，程咬金戰(zhàn)死沙場，我也就名正言順成了新的武將。而這時的哥哥，已與魏征平起平坐了。三月份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四)

建業(yè)已煥然一新，原因很簡單，因為出了個臣相又出了個將軍。

回建業(yè)主要是因為家父50大壽。我想，哥也會回來吧，家里5人團(tuán)聚該是怎樣的心情。事實上，是6個人。

當(dāng)我走進(jìn)已被裝潢一新陌生又熟悉的家，看見的是一身白衣的哥扶著挺著大肚子的文秀。我無法想象“哥，孩子是……”我聲音有些發(fā)顫。

“是的，孩子是我的。”大半年的官場舌戰(zhàn)，哥說話十分沉穩(wěn)。我扇了哥一個巴掌，向父親欠了欠身，徑自到房中喝酒。我瞬時覺得哥是如此讓人惡心。用“乘人之危”“趁火打劫”都不能來形容他的惡心。對于文秀，只有沉默。我無法了解文秀對于哥哥是怎樣的感情。

娘問我：“給你愛情，亦或親情，你選哪個?”我說：“親情?！蹦镄α恕?/p>

(五)

離開建業(yè)的那天，我去了文秀與哥哥的房間。哥手中拿著配劍，文秀倒在床上，床沿已被血染得

一片鮮紅。我瞪著眼吼道：“混蛋，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嗎?”“走?！备缋淠卣f。爹站在門口，微低著頭，娘頭靠著父親不停地抽泣。哥說：“這下，你舒心了吧。”

那天，我下定了決心，等到明年再回來的時候，只會有我，吳文彩一人。

(六)

上朝，退朝。上朝，退朝……我不停地進(jìn)諫關(guān)于吳秀彩謀反主事。皇上一自不相信。為了使皇上相信，我整日弄伎倆，茶不思，飯不想，只為殺死哥哥。直到有一天退朝之前，魏征宣布：“午時三刻，斬首反臣吳秀彩?！?/p>

我詫異地問魏征：“魏臣相，皇上今天怎么……”

魏征說：“吳臣相是自首的，說愿以死來賠償辜負(fù)皇上的鴻恩?！?/p>

哥最后還是死了。烈日下在利刀切下他的腦袋的時候，我咧著嘴，不禁有一種快感。天空瞬時也一片血紅。

哥的丞相府由我來查封?？粗粔m不染的府邸，再想著我與哥一樣骯臟的嘴臉，真是諷刺。

“報將軍，在書房找到給您的一封信?！币皇绦l(wèi)忽然跑過來。我撕開了信封。

(七)

文彩吾弟，看你日漸消瘦，我想我也是時候走了。帶走你的恨，你的情。我本與你只有單純的手足之情，自從父親把文秀帶回家那天起，我便覺得，我們的世界要變了。銘幀的死，不能全部怪責(zé)于你，也只能嘆造化弄人。而自你離開以后，文秀便已有了身孕，孩子是他的。要知道，不過門便有孩子是多么羞恥的事，所以，我說了，孩子是我的，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今后也是。

就在父親壽辰第6天，我陪文秀去了江南野外散心，遇到了一位羅道人。一直聽說他很會猜字，文秀說要試試。難得她有興致，我也便答應(yīng)。

“那么說個名字，你比較熟悉的。”羅道人間?！班拧牟剩　蔽男阏f，“文章的文，彩色的彩。”羅道人深思了一會說：“‘文有四筆，而‘彩的左上角部分也是四筆，去除后剩下一個‘木與三撇，‘木字拆開為‘十八，三撇代表‘大水，嗯……大概是說‘十八號時的大水與你說的這個人有關(guān)?！蔽乙幌伦佣笺蹲×?。當(dāng)我頭轉(zhuǎn)向文秀時，她，滿臉是淚，文秀問我銘幀的死因，我把你那天揉成一團(tuán)的信拿給了她看。那信從你扔掉那天，我一直保存著。

回到家時文秀告訴我她累了，我便去煮姜湯。這時，我聽到母親的尖叫，再后來，我看到文秀倒在床上，她如料自殺了，用我的配劍。我木然地拔出了劍之后，你來了……

至于我的自首，我想，現(xiàn)在的你，作為兄弟的你，作為娘兒子的你應(yīng)該了解了。不知道娘有沒有問過你，親情還是愛情，選哪個?文秀與銘幀選擇了后者，而我，選擇了前者。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不同的選擇最終卻都是死?呵……如果我的死會使你釋然，那我也就暝目了。

(八)

三尺綾丈。

我高高懸于將軍府房梁之上，我想這是我現(xiàn)在惟一能做納。為文秀，為哥哥。

我看見黑白無常前來勾魂了，卻又清晰地發(fā)現(xiàn)黑白無常眼角噙著的淚水。我相信我沒看錯。因為，我死了。

(指導(dǎo)老師／吳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