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錦池

老李在縣局機關(guān)干了二十多年，過年就４５歲了，不知道是他上邊沒人，還是心疼那每月幾百塊工資不舍得跑動，眼看提拔的黃金年齡段就要過去，卻還是普通一員。

元宵節(jié)那天下午，他在辦公室里趕一份材料，出門回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街上已經(jīng)鬧元宵鬧翻了天。他家離單位有二里多路，正好是條背街，還要經(jīng)過一座小橋。據(jù)說那是過去的護城河，現(xiàn)在縣城擴大了，護城河就“挪”到了城里邊。老李邊走邊欣賞元宵夜的街景，突然前邊傳來一陣呼救聲，好像是個女的在喊救命。他猛一提神，百米賽跑般沖到近前，果然看見兩個青年男女在橋頭上爭奪一個挎包，男青年要奪走，女青年堅決不給，一頭長發(fā)凌亂地披散在臉上，嘴里罵著“流氓”、“土匪”。老李腦海里馬上顯現(xiàn)出電視里常見的劫匪搶劫鏡頭，一股熱血涌上他腦門，沖上前去大吼一聲：“住手！”劫匪一見有人過來，慌忙松開女青年，撒腿沿著河邊跑去。老李也緊跟著追了過去，邊追邊摸出手機打“１１０”報警。不一會兒，前邊就響起了警笛聲。劫匪見無路可逃，“撲通”跳進了河里。老李也不含糊，緊跟著也跳了下去，兩個人在水里打成一團。警察趕到了，把二人從水里拉上來，給劫匪戴上手銬帶走了，把老李送到派出所換上干凈衣服，并讓他講講事情經(jīng)過，說是做個筆錄以后當(dāng)證據(jù)用。末了，警察握住老李的手說：“謝謝你，老李同志！謝謝你見義勇為，挺身而出，幫助我們抓住了歹徒?！?/p>

這時候，一幫新聞記者就像從地下鉆出來似的，呼啦啦把警察和老李圍了個水泄不通，照相機閃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記者把話筒伸到老李鼻尖下面，讓他談?wù)勈鞘裁葱拍钪渲ι矶鲇虑芙俜?。老李正不知說什么好，人圈外面又有一個中年婦女拉著剛才那個遭劫的姑娘奔過來，口口聲聲要謝謝救命大恩人。母女倆來到老李跟前，三個人都愣住了，姑娘驚喜地叫道：“爸爸——”原來，老李的女兒在一家百貨商店當(dāng)營業(yè)員，剛下班回來，沒料到遇見了劫匪。一見場面發(fā)生了戲劇般變化，記者們更加活躍，一定要老李談?wù)劯惺?。老李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她是我女兒，我不救誰救？”當(dāng)天晚上和第二天，電視臺、廣播電臺和報紙紛紛報道老李見義勇為抓歹徒的英雄事跡。

本縣出了這么個英雄人物，縣里領(lǐng)導(dǎo)也覺得臉上增光不少。據(jù)公安局長匯報，那是外縣的一個搶劫殺人在逃犯，那天晚上逃到這里，沒錢花了，看見一個姑娘背著挎包，就上去搶錢，錢沒搶到，卻被姑娘的父親抓住了。因此，縣政府專門召開了一個表彰大會，縣長親自給老李披紅戴花，頒發(fā)榮譽證書，還獎給他１０００元現(xiàn)金。

人怕出名豬怕壯，老李成為英雄之后，就顯得格外忙碌起來，連星期天早上的懶覺也睡不成了，一大早就有人按門鈴。妻子拉開屋門一看，老家小學(xué)的校長站在門口。她趕緊把校長讓進屋里，老李穿好衣服走出臥室，囑咐妻子為校長拿煙倒茶備早餐。校長忙擺手說早餐吃過了，平時不吸煙，也不喜歡喝茶。又說：“老李呀，我也是慕名而來呀！你早先也在咱們學(xué)校上過學(xué)，現(xiàn)在成了知名人物，也算是為母校爭了光。正好，今天學(xué)校舉行新校舍開工典禮，我呢，特意起了個大早，一是請你回去給同學(xué)們做個報告，講講你的英雄事跡；另一個呢，是想請你為新校舍早日建成獻出一份愛心?！崩侠蠲靼琢?，說：“做報告倒不必了，愛心還是要獻的。我的工資不高，拿不出更多的愛心，正好縣里獎了１０００元，就捐給學(xué)校５００元吧?！毙ｉL接過錢，趕緊起身告辭了。

第二天坐在辦公室里，老李還在想著校長來募捐的事，一個上午都有點心不在焉。快下班時，科長對老李說：“老李呀，你的英雄壯舉為咱全科都爭了光啊，真是精神可佳，可喜可賀呀！”大劉接著說：“老李這一出英雄救……”馬大姐趕緊捅捅他胳膊肘，說：“救女兒。”大劉馬上改口說：“我知道。老李英雄救女兒，使女兒免受侮辱，此為一喜；老李受到縣政府表彰，此為二喜；縣長親手發(fā)給１０００元獎金，此為三喜。這是三喜臨門哪！”科長說：“是呀，是三喜臨門哪！所以呢，我提議，今天中午咱們到福滿樓飯莊嘬一頓，好好慶賀慶賀老李這三喜。當(dāng)然嘍，由我買單?！崩侠钰s緊說：“哪能讓科長您破費呢，我有獎金，我不買單誰買單呀！”大劉說：“是啊，東風(fēng)吹，戰(zhàn)鼓擂，老李不破費誰破費？走，上福滿樓打牙祭去——”說罷，全科同事全都興高采烈地去了福滿樓酒店。這頓飯，吃得大伙嘴角流油，舒心愜意。老李到吧臺算賬埋單，一共５０１?郾８８元，零頭人家不要了，收了整５００元。

就在老李付完賬往外走的時候，緊挨吧臺的一個單間里幾個食客的對話飄了出來。一個公鴨嗓門說：“現(xiàn)在的人可真能，聽說沒有？咱縣出了個假英模，為了當(dāng)英雄得獎金，竟讓閨女出來當(dāng)托兒，誘那搶劫犯上鉤，警察逮住了搶劫犯，他倒當(dāng)了英雄，又有名又有利。”一個嗲聲嗲氣的女聲說：“聽說那個人干了二十多年還是個科員，政治上沒靠山，經(jīng)濟上沒實權(quán)，想提拔還不比登天難哪！制造這樣一個轟動效應(yīng)，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

老李直聽得腦袋發(fā)暈，頭皮發(fā)麻，眼睛發(fā)直，本來喝了幾杯啤酒想撒尿的，也給生生憋了回去。老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單位的，下午上班后，他覺得大家都用怪怪的眼神瞅著自己，半天時間什么事也干不了。下班后，科長招呼老李晚走一會，關(guān)心地對他說：“這兩天聽到些反映，還沒有進行調(diào)查，先跟你溝通一下，希望你能把事情講清楚?！崩侠钪揽崎L肯定也聽到了飯店里的議論，就想說：“科長，你也信？”可剛一張嘴，科長就馬上說：“人長千只手，捂不住萬人口嘛。自己不做虧心事，旁人愛咋不咋。當(dāng)然了，組織上知道你干了這么多年沒得到提拔，有點想法是正常的。但萬不可采取這種方法，多危險哪！要真是歹徒害了孩子……”老李說了聲“我頭疼”，就站起來走出了辦公室。

老李邊走邊想，真是管閑事落不是，老公公背媳婦過河——吃力不討好！看來，今后是再也不能管閑事了。于是，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今后決不再管閑事，閑事少管，走路伸展。當(dāng)然，除非真是自家人?？墒牵@世上還真就有巧事，巧得比芝麻粒落到針鼻里還巧。

轉(zhuǎn)眼到了夏天。這天傍晚老李吃過晚飯，到街上閑逛消食，走著走著，就快走到了橋上。突然，橋那頭傳來了呼救聲。循聲望去，好像是一個男青年在搶一個年輕姑娘的東西。老李本能地拔腿沖過去，剛沖了兩步，就想起了上次那檔子事，也想起了自己曾發(fā)過的誓，于是來了個緊急剎車，站住不動了?？墒?，姑娘的呼救聲更急了，那男青年見沒有人見義勇為，膽子更壯了，一把推倒姑娘，搶了金項鏈就跑。

老李聽到姑娘的哭喊聲，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讓那不再管閑事的誓言見鬼去吧！決不能放過一個壞蛋！他猛地沖上去，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那個搶劫犯，一腳把搶劫犯踢翻在地。這時，被搶了金項鏈的姑娘也趕了過來，驚喜地喊了一聲：“爸爸——”

望著驚喜交加的女兒，老李壓在心頭幾個月的陰云一掃而光。他想，幫人就是幫自己，這話說得真是一點兒不錯呀！

（責(zé)編：何碧 圖：劉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