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復(fù)庫
巧兒一家常常為巧兒的婚事喋喋不休吵個不停。一陣怒罵聲、責(zé)怪聲、埋怨聲、哭泣聲和嘆息聲之后,就只剩下磕笸籮的聲音了。
笸籮是喜鵲溝這個偏僻小山村里的手工藝制品。磕紙漿笸籮,先將廢紙泡在缸里,泡成紙漿后用棒槌捶打在臉盆、瓷盆等器皿底上,待干好后磕下來,涂膠、刷漆,再請畫匠畫上花鳥山水畫兒,就成了輕巧精致的紙漿笸籮兒。一個紙漿笸籮賣十來元錢呢。
父親整天背著大筐到處拾破書、舊報、廢紙片。每當(dāng)農(nóng)閑時,全家人都忙碌起來,小院里傳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芳垵{磕笸籮的聲音,像舉行盛大的打擊樂音樂會。
給黃家說媒的那個人又來了。
“咋辦?”母親放下手中的棒槌用試探的口吻問巧兒。
“不行!”巧兒的語氣強(qiáng)硬得不留一點兒余地。
“這事能由你!我和你媽已把你許配給黃家了,這次媒人來是商量訂婚時間的。”父親將手中的棒槌重重地扔在地上,伸出了他粗糙的巴掌。
“死也不行!”巧兒把棒槌敲得叮當(dāng)響。
全家人又吵了起來。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母親的語氣像溪水一樣輕柔。
巧兒低下頭。
“是誰?”母親又問。
巧兒什么也不說,臉上泛起了紅暈。
母親就猜謎似的一個一個說著名字,把全喜鵲溝小伙子的名字都說了一遍,巧兒還是搖頭。
溪邊又傳來了柳笛的聲音,巧兒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母親拉住巧兒衣襟說:“莫非是收笸籮的那個小子?”
巧兒點點頭。
“想上天……”父親怒氣又上了臉,牙關(guān)咬得咯咯響,半晌說不出話來。
母親輕輕嘆了口氣。
收笸籮的那個小伙子叫薛文,秦安人,長得挺帥氣,白白凈凈的臉,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蕩漾著亮光,見人總是莞爾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說起話來文文靜靜的。
薛文常常坐在小溪邊吹柳笛,他把所有的情思都通過笛聲表達(dá)出來。纏綿悠長的笛聲把梨花震顫得四處飄蕩。
勾魂似的情歌把巧兒的心吹亂了,把她的臉吹紅了。
每每聽到笛聲時,巧兒就往溪水邊跑。
薛文給巧兒講了許多外面的故事。他說,縣城已用機(jī)器壓制笸籮了,生產(chǎn)一個只用幾分鐘時間,手工磕制的笸籮已不值錢了。薛文說要把她帶到縣城去,他倆到紙筋制品廠去打工。
他們就在溪邊的那棵大梨樹下私訂了終身。
母親說:“秦安那小伙,人長得倒不錯,學(xué)問也好。就是咱不知道他的底細(xì),說不定他已成家了。要是受騙了,可咋辦呢?”
“我心甘情愿?!闭f著巧兒就往門外走。
“你哪兒也不許去,給我定定地呆著。”
父親把小木凳搬到大門口坐下,守在大門口,哪兒也不讓她去。
父親對母親說:“那個該死的秦安小子明天就回去,聽村長說他再也不來了?!?/p>
巧兒偷偷地給薛文寫了個紙條:
“今天我出不來了,父母不同意我們的事,請你給我妹妹能兒捎個信兒,約個時間我們一塊走。要是見不到你的紙條,就說明是下次你來后咱們再走。我等著你?!?/p>
“能兒,你把這個紙條交給薛文,一定要找到他,當(dāng)面交到他手中?!泵妹命c點頭。
能兒邊拾柴火邊向?qū)W校走去。走到小學(xué)門口,碰見了薛文。一掏兜,姐姐的紙條不見了。
“你姐在家嗎?”
“在家?!?/p>
“把這封信交給你姐,一定要交給她本人?!蹦軆狐c點頭,走進(jìn)了小學(xué)校門。
能兒放學(xué)回家了。一進(jìn)門,巧兒拉住她的衣襟問:“找到薛文了嗎?”
“找到了?!?/p>
“把紙條給他了嗎?”
“給他了。”能兒的臉紅了。
“他看了紙條說啥?”
“啥也沒說。”
“他沒給我捎紙條條?”
“沒有?!蹦軆旱拖铝祟^。
巧兒長嘆了一口氣,她好失望喲。
柳笛聲又響起來了,像山澗那股清脆的溪流聲。巧兒的眼里盈滿了淚花。
夕陽落山了,薛文在巧兒家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父親走到薛文跟前說:“巧兒已有了婆家了,過幾天就成婚,你再不要纏她了?!?/p>
暮色漸濃,月光映著小溪如幻如夢。薛文又吹起了柳笛。聽著如訴如泣的涼州情歌,巧兒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薛文走了。
巧兒呆呆地站在大梨樹下,向喜鵲溝口癡癡地張望。
小溪依然靜靜地流淌,溪邊再也沒有笛聲了。
“唉,我連一句告別的話也沒說上……”巧兒反復(fù)念叨著。
又是一個梨花飄落的季節(jié),巧兒和黃家訂婚了。
巧兒在磕完陪嫁笸籮時,在紙漿缸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她給薛文寫的紙條的碎片,字跡已變得模糊不清。
“能兒,給薛文的紙條咋在紙漿缸里呢?”巧兒叫來了妹妹。
“那肯定是父親拾廢紙片時拾來的。姐,我騙你了,那封信我在上學(xué)路上丟了。嗯,薛文給你捎的紙條也丟了?!蹦軆喊杨^勾得很低,聲音很細(xì)弱。
“能兒,你該死!”她重重地打了小妹一巴掌。
巧兒瘋了似的將所有紙筐都搬了出來,一筐一筐倒在院子里,從早上一直翻到天黑,從天黑一直揀到天亮……終于找到了薛文寫給她的信。
“巧兒,聽到柳笛聲后,到大梨樹下會面,我?guī)氵B夜出走。”
看完信后,巧兒“哇”地哭了,一直哭到娶親的人把她扶上了棗紅色的馬背。
責(zé)任編輯 存 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