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 流
劉亦守喜歡收藏,平時眼勤腳勤,有工夫就跑偏僻鄉(xiāng)下,專門去“淘”自己喜歡的寶貝,俗話把這叫“鏟地皮”。數(shù)十年來,靠著這鏟地皮的辦法,劉亦守陸陸續(xù)續(xù)搜集到了三百多件藏品,其中尤以價值七位數(shù)的金胎紫銅香爐為最。漸漸的,他在圈子里有了名氣。
這天,劉亦守和往常一樣,吃罷早飯就甩腿去古玩市場,在那里轉(zhuǎn)悠。轉(zhuǎn)到一個拐角處時,突然發(fā)現(xiàn)那里的地攤上有一塊青玉令牌,這玩意兒是自己藏品中沒有的,于是便蹲下身來細(xì)看。
這是一塊民國時候由某省都督簽署的一筆上億資產(chǎn)的解凍令牌。按說民國時候的東西收藏價值應(yīng)該不是很大,但既然能補(bǔ)自己家中藏品的空缺,為何不買下它呢?于是劉亦守便和鋪主討價還價起來,最后居然“殺”到原價的三折,以150元錢成了交。
付了錢,拿過令牌,劉亦守一邊悠悠地繼續(xù)在市場里轉(zhuǎn),一邊不時得意地停下步子,端詳手里新覓來的東西,周圍人都以為他得了什么寶貝,紛紛擁過來看。有個年輕人也上來湊熱鬧,誰知只一瞥,就頓時大驚失色道:“先生,您這塊令牌賣多少錢?您開個價,賣給我吧!”
劉亦守抬頭一打量,這個年輕人三十來歲年紀(jì),一臉?biāo)刮臉樱唤Φ?“小伙子,東西自然是喜歡了才買下來的,怎么能轉(zhuǎn)手就賣了呢?我不賣的!”說完,他就把青玉令牌揣進(jìn)懷里,甩開大步朝市場外走去。那年輕人不死心,跟在后面一路追著說:“先生,您就開個價嘛,出多少錢我都愿意買??!”
劉亦守原本買下令牌只是給自己補(bǔ)個收藏的空缺,現(xiàn)在被小青年這么一追,心里不由打起了“格愣”:莫非這令牌有什么來頭?那就更不能輕易賣了。他收住腳,回頭對年輕人說:“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說過不賣就不賣,別纏著我好不好?”年輕人還是不肯停步。
街邊正是一家茶館,年輕人對劉亦守說:“先生,您能不能賞臉進(jìn)去小坐片刻,讓我給您說說我為什么非要買您手里這塊令牌的理由,好嗎?”劉亦守看他的神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心想:也罷,就是不賣給他,聽聽關(guān)于這塊令牌的來由,總也沒有什么不好??!于是就跟著年輕人進(jìn)了茶館。
年輕人要了兩杯龍井,和劉亦守面對面地坐下來,一邊品茶一邊就開始講述起來。其實(shí),關(guān)于這塊令牌的來由并不復(fù)雜,這年輕人姓華,叫華為,華為的曾祖父當(dāng)年就是這個都督手下一個師的師長,很得都督的賞識,后來有一天,都督私下里交給華師長這塊青玉令牌,讓他去國庫提款,孰料返回途中,華師長手下一個軍官竟監(jiān)守自盜,深夜帶人竊取令牌和錢款悉數(shù)潛逃,于是后來眾人都說,是華師長故意偽造都督的令牌去國庫提款。華師長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只好飲恨自盡……
華為講完緣由,神情凝重地對劉亦守說:“先生,這塊令牌對您的收藏來說也許無關(guān)緊要,可對我們?nèi)A家來說,它的意義就不同了。三年前我大學(xué)畢業(yè),好不容易在省城開起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公司,自從手里有了點(diǎn)錢,我就發(fā)誓,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找到當(dāng)年的這塊令牌,一定要還我曾祖父一個清白?!闭f到這里,華為打開隨身提包,拿出一張支票,“刷刷刷”填了一個數(shù)字,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它推到劉亦守的面前。
劉亦守一看,愣住了:支票上的數(shù)字是“6”后面加4個“0”,整整有60000!
華為笑笑,說:“這筆錢我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我做過古玩市場的調(diào)查,這種青玉令牌最多不會超過1000元,今天是天老爺讓我撞見了您,我用60倍的價買下它,我想您應(yīng)該不會吃虧了吧?”
劉亦守聽了華為的述說,想想自己半天不到的時間,150元居然變成了60000元,這是哪世修來的發(fā)財緣分哪!何況這令牌也不是什么真正值錢的東西,這種賺錢的機(jī)會誰也不會放棄。于是他嘴里客氣幾句,就收下了支票,然后把揣在懷里的青玉令牌拿出來,給了華為。
有了這樣的機(jī)緣,從此劉亦守就主動和華為交起了朋友,常常請華為到家里作客,給他看自己的藏品,總想什么時候再能從這個有錢人手里討得便宜。華為呢,也好像漸漸對收藏有了興趣,劉亦守每給他看一樣藏品,他都贊嘆不已,拿在手里輕輕地?fù)崮χ@出愛不釋手的樣子。每每這種時候,劉亦守就得意得心里要發(fā)狂,忍不住給華為一一介紹自己是怎么“鏟地皮”把這些寶貝給“鏟”回來的。有一天,劉亦守終于把自己的藏品之最金胎紫銅香爐也拿出來給華為看,華為竟驚羨地叫出聲來:“這么貴重的東西你也能鏟地皮鏟回來???”劉亦守“嘿嘿”一聲道:“不瞞你說,這是我去宜興鄉(xiāng)下鏟地皮的時候,從一個老太婆手里買來的,你猜我花了多少錢?才3000元哪!鏟地皮嘛,就是要去鏟的啊!”
時間長了,兩人的交情一日深似一日。這一天,華為到劉亦守家里來的時候,帶了一件明萬歷款的青花龍紋瓷罐過來,請劉亦守幫著鑒賞。華為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這個瓷罐其實(shí)是乾隆時期的仿品,是我那年去倫敦考察時,在一個古董商那里買的,當(dāng)時因?yàn)閷?shí)在喜歡,手里也正好有點(diǎn)錢,所以就花30000英鎊買了下來。但因?yàn)椴皇钦嫫?,所以一直沒好意思拿給人家看,也更不敢向先生提起?,F(xiàn)在既然和先生熟了,想來請先生看看也無妨?!?/p>
劉亦守接過華為手里的青花龍紋瓷罐,細(xì)細(xì)打量起來,他越看越發(fā)覺手中這個瓷罐其實(shí)是真正的萬歷貨,這是一種未載入官方造冊的珍貴禮器,起碼值1000萬!他心里激動得“怦怦”直跳,反復(fù)撫摩,斷定是華為和那個英國古董商看走了眼。
華為看劉亦守這么神情專注的樣子,好像更加不好意思了,說:“真是難為情,我這東西和您的金胎紫銅香爐沒法比??!”
看著華為滿臉流露出的羨慕神色,劉亦守想到了一步妙棋。他朝華為微微一笑,說:“小伙子,你也別小瞧了你的這個瓷罐哪,雖說是仿品,但做工精良,幾乎能以假亂真,我看這東西起碼也值個80萬?!?/p>
“???能值這么多?”華為簡直不敢相信。
劉亦守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據(jù)我所知,這類精仿品存世量非常稀罕,所以升值是早晚的事,說不定數(shù)年后會暴漲到和金胎紫銅香爐一樣的價錢?!?/p>
“真的?”此話出自劉亦守之口,華為驚喜萬分,“那我就用這個瓷罐和先生交換香爐了呵!”
一聽此言,劉亦守心跳立馬加速起來,他緊鎖眉頭,在廳里來回踱著步。華為頓時后悔不已,吐吐舌頭說:“冒昧了,先生,我只是給您開個玩笑,您千萬別當(dāng)真……”
“不不不!”劉亦守站停下來,“我……可以考慮和你交換。”
“您說什么?”華為疑惑著問,“先生,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絕沒有真要和您交換的意思??!”
劉亦守沉思著說:“對我而言,香爐是至寶,對你而言,這個瓷罐同樣是至寶。我的藏品雖說五花八門,什么都有,但從內(nèi)心來說,其實(shí)我更喜歡收藏的是瓷器,因?yàn)槲矣X得瓷器最能反映我們民族極其精湛的制作技藝,你看,連高仿品都做得這么逼真,所以我樂意和你交換?!?/p>
如此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華為驚喜的程度可想而知。不過,他還是有點(diǎn)不放心:“先生,您真拿定主意要和我換?”
“那還有什么假的!收藏嘛,本來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就圖個開心嘛!”
于是,華為驚喜萬分地捧著金胎紫銅香爐走了;而劉亦守呢,喜悅的程度絕不亞于華為,因?yàn)樗睦锸智宄?,自己用金胎紫銅香爐換來的,是一件真正的萬歷貨啊!
但奇怪的是,就此以后,華為就再沒有來登過劉亦守的家門。起初劉亦守還以為是他怕自己反悔,故意躲著,可打電話過去老是沒人接,就覺得挺納悶。這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劉亦守接過來一看,是華為寄來的,他一邊拆信一邊嘀咕:“這小子,什么事情電話里不好說,還搞得這么復(fù)雜?”
等打開信,一看內(nèi)容,劉亦守頓時臉色灰白!
華為在信里這樣寫道:劉亦守,我今天是要告訴你,我不叫華為,我講的故事是假的。你告訴我你在宜興鏟地皮,只花3000元就從一個老太婆手里買到了那個金胎紫銅香爐。你知道嗎,你說的那個老太婆,恰恰就是我奶奶!當(dāng)時你看家中只有我奶奶一個人,就連哄帶騙硬把我們傳家之寶搶走,你用了什么手法,我后來從爺爺那里都聽說了,我爺爺從此一病不起,半年后就撒手人寰。為這事,我奶奶一直覺得對不起全家,抑郁到現(xiàn)在……
如今,我拿回了本就屬于我們家的東西,我想這不算過分吧?至于那塊青玉令牌,我為什么要付給你這么多錢,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明白了吧!至于那個青花龍紋瓷罐,你可以把它放到水盆里浸泡一下,這樣就會知道它到底是個什么貨,要不要繼續(xù)收藏,這當(dāng)然得由你自己來決定了。也許,你會問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想細(xì)節(jié)就沒有必要在這里一一說了,只想告訴你的是,我在大學(xué)里學(xué)的就是考古專業(yè),課余時候,我還是我們學(xué)校話劇團(tuán)的團(tuán)長……
劉亦守恨恨地看罷信,沮喪地從櫥里捧出那只用金胎紫銅香爐換來的瓷罐,盯著它愣愣地呆了半晌。隨后,他不甘心地走進(jìn)廚房,小心翼翼地把瓷罐浸入水中,結(jié)果真看到了令他恐怖的一幕:瓷罐的罐底接觸水之后沒多久,就慢慢開始褪色,最后整塊所謂的瓷片就剝落下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這樣……”劉亦守軟癱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叫罵著。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