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路風煙

如果你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歡快起來。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

——法國作家圣·艾克蘇貝《小王子》

屬于極度瀕危物種的野駱駝是荒漠中的“游俠”，人類難以接近。由于數(shù)量稀少和生存在環(huán)境極嚴酷的戈壁沙漠，野駱駝留下的影像資料極少，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曾以每幅１．５萬美元求索野駱駝的照片。

可是，鮮為人知的是，駐守新疆伊吾縣的武警官兵們卻收養(yǎng)了一峰雌性野駱駝。在三年多的喂養(yǎng)過程中，這只性烈如火的野駱駝曾向兵哥哥噴口水、示威、叛逃，到最后卻不得不為離開兵哥哥而落淚。兵哥哥和野駱駝的傳奇故事滋潤了荒漠……

戈壁灘上救下來的“小姐”脾氣大

２００１年１０月中旬，武警新疆伊吾縣下馬崖邊防派出所的官兵在巡邏時，在靠近中蒙邊界的戈壁灘上，好幾次都看到過一峰孤零零的駱駝。在巡邏車開過來時，這只駱駝會機警地跑開。聯(lián)想到當?shù)啬撩裼叙B(yǎng)駱駝的習慣，官兵們以為是家養(yǎng)的駱駝跑出來吃草，就沒太在意。

隨后的幾天里，不斷有牧民來反映，說是看到有一峰駱駝在吃莊稼。官兵們問遍了牧民，都說沒有丟駱駝。這是哪里來的“不速之客”呢？１０月２７日一大早，官兵們又一次外出巡邏。離開駐地３０多公里后，巡邏車進入了戈壁深處。這里植被稀少，沒有水源，自然條件極為惡劣，一般的生物都難以存活。轉過一個沙丘后，官兵們意外地看到了一幅場景——兩頭狼在圍攻一峰駱駝，在狼的前后夾擊下，駱駝拼死抵抗，不斷地踢咬。在較量中駱駝顯然已經(jīng)體力不支處于下風?？吹酵蝗怀霈F(xiàn)的巡邏車，兩頭狼放棄到口的食物奪命而逃?？拷恍倏拷恍斑€是那峰駱駝！”哈薩克族戰(zhàn)士道肯叫起來。

看到巡邏車開過來，駱駝緊張地看著來人，目光中充滿了敵意。這是一峰很瘦小的駱駝，毛色雜亂、骨瘦如柴，營養(yǎng)狀況不好。一直到距離駱駝不到十米的地方，邊防派出所所長鄧偉才發(fā)現(xiàn)，駱駝的右后腿已被狼咬傷了，在往外流血。

鄧偉決定先把這峰駱駝“押”回來，然后再查清它的主人。

靠近到距離駱駝只有５米時，小駱駝突然一瘸一拐地準備逃走，戰(zhàn)士們圍住了它。小駱駝不斷地揚著脖子、齜牙咧嘴地示威，似乎很憤怒。

道肯入伍前，曾幫家里養(yǎng)過馬和牛，他相信自己有辦法讓駱駝跟他走。他在戈壁灘上擼來一把干草，試探著送到駱駝嘴邊。就在道肯“討好”駱駝時，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駱駝不但不領情，反而猝不及防地噴了道肯一頭“口水”，空氣里頓時彌漫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道肯遭此“突然襲擊”，又氣又羞，折下一根紅柳枝準備“教訓”小駱駝。哪知小駱駝軟硬不吃，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兀自威風凜凜地站著，根本沒有服軟的意思。

鄧偉制止了道肯，他讓戰(zhàn)士們小心地圍成半圈，巡邏車跟在后面，不斷地按喇叭，以此方法趕著駱駝走。小駱駝終于走了，它走得很慢，碰到可口的干草或紅柳枝條，它還要慢條斯理地吃一會兒。

在五名官兵的“護駕”下，小駱駝走走停停，直到深夜時分還沒有走回駐地。夜里，戰(zhàn)士們點起一堆火，輪流值班看護小駱駝。

到天色微明時，戰(zhàn)士們繼續(xù)趕著小駱駝上路，３０公里的路，小駱駝走了近３０個小時。直到第二天傍晚，戰(zhàn)士們才護衛(wèi)著小駱駝走回了駐地。

駱駝趕回來了，可是怎樣喂養(yǎng)卻成了大難題。戰(zhàn)士們問遍了周圍的牧民，并沒有誰家丟失駱駝。聽說戰(zhàn)士們撿回來一峰駱駝，當?shù)厝硕稼s來觀看，懂行的人發(fā)現(xiàn)，這是一峰雌駱駝。和家養(yǎng)的駱駝相比，這峰駱駝有很大的不同。它的體型精瘦，四肢細長，蹄盤較小，耳朵短小……

找不到失主，官兵就先把駱駝養(yǎng)起來。下馬崖邊防派出所有一個三畝大的果園，官兵們苦中作樂給果園起名為“伊甸園”，小駱駝就被放養(yǎng)到“伊甸園”里。聽說這峰駱駝是個“小妹妹”，戰(zhàn)士們給它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依依。曾被“依依”噴了一臉口水的道肯主動要求喂養(yǎng)它。

“依依”被圈養(yǎng)在果園里還是野性十足，它橫沖直撞根本不讓人靠近。“依依”右后腿上的傷口還在潰爛，怎么給它治好傷成了當務之急。道肯想在喂草時趁機給它上藥，可是草拿在手里小駱駝寧肯挨餓也不會吃。只有把草扔在地下，人走遠后小駱駝才會過來吃幾口，而且一邊吃還一邊警惕地抬頭觀察?？粗耙酪馈钡膫絹碓絿乐兀揽闲募比绶?，別的戰(zhàn)士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人提議把消炎藥化到水里，再潑到傷口上。大家按照這個方式操作，這一下雖然能起到效果，可是很多藥水都潑在了地上，浪費太多。

道肯在上街買藥時，看到兩個孩子在拿水槍互相打鬧，他突然靈機一動，把藥水灌到水槍里，再往傷口處噴不就解決問題了嗎？道肯為自己這個想法激動不已，他買來一個大號水槍匆匆趕回來。

道肯將消炎藥水灌滿水槍，對準“依依”的傷口一陣掃射，藥水準確地噴到了傷口處。成功了！戰(zhàn)士們都高興地跳起來。

驚世發(fā)現(xiàn)：野駱駝“依依”比大熊貓還珍貴

“依依”傷口好了，在果園里跑得更歡了。在喂養(yǎng)的過程中，道肯發(fā)現(xiàn)“依依”的右耳上有一個耳環(huán)，上面似乎還寫著英文。但是“依依”還是一副犟脾氣，它不肯讓道肯靠近，耳環(huán)上是什么內(nèi)容也看不清楚。

一段時間，道肯發(fā)現(xiàn)“依依”似乎胃口不太好，還喜歡舔食地上的土。道肯向牧民請教后得知，“依依”可能是體內(nèi)缺乏微量元素，應該在草料里加一些鹽。這位年長的牧民還告訴道肯，“依依”樣子不像家駝，它極有可能是一峰野駱駝。

道肯按照牧民所教的方法，往草料里拌了一些鹽，果然“依依”的胃口大開。慢慢地，“依依”對道肯的警惕心不那么大了，道肯和“依依”之間的距離在一米一米地縮短。

到第二年的５月，“依依”終于允許兵哥哥站在它的身邊了。道肯用手輕輕撫摸著“依依”的脖子說：“你這個妹妹呀，我對親妹妹也沒有對你好，以后不要再發(fā)那么大脾氣了好不好？”“依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它害羞似的低下了頭。

“依依”耳環(huán)上英文標志內(nèi)容也被翻譯了出來：瀕危物種，國際編號７３號。

聽到下馬崖邊防派出所收養(yǎng)了一峰野駱駝，哈密地區(qū)林業(yè)局及野生動物保護組織、伊吾縣領導專程來到下馬崖邊防派出所，獎勵派出所２０００元，以褒獎他們克服困難、保護野生動物的義舉。

消息傳開后，新疆環(huán)保科研所研究員、野駱駝研究權威專家袁國映聞訊后也趕到派出所，在仔細考察后他激動不已。他確定這是一峰大約兩歲的野駱駝，極有可能是從蒙古國野駱駝自然保護區(qū)過境而來。他說這峰野駱駝能被戰(zhàn)士們收養(yǎng)是一個極為罕見的事例，因為野駱駝在全世界也不過８００余只，其中中國有６００余只，這是比大熊貓還珍貴的物種……

知道了“依依”的珍貴價值，兵哥哥們對“依依”照料得更加精心了。為了讓“依依”吃得好，戰(zhàn)士們爭著去割草。在荒涼的戈壁灘上，戰(zhàn)士們把在“伊甸園”里種植的果樹和蔬菜看得都和寶貝一樣，可是“依依”不管三七二十一，不但把蔬菜吃得干干凈凈，還吃低處的樹葉和果子?？吹健耙酪馈毕癯匝蛉獯粯影褬淙~擼進嘴里，戰(zhàn)士們一個個不心疼反而都樂了，他們說：“吃吧吃吧，為了‘妹妹身體好，我們不吃水果和菜也沒關系。”

“哭泣的駱駝”濡濕了兵哥哥的心

兩年過去了，在兵哥哥的精心喂養(yǎng)下，“依依”一天天地長大了，它體格健壯、動作靈活，已經(jīng)遠不是當年骨瘦如柴的“小可憐”了。

２００３年夏天，道肯快要復員了。他打來清水，仔細地給“依依”擦洗?！澳闶瞧恋拇蠊媚锪耍荒苓@樣不講衛(wèi)生。”道肯一邊給“依依”洗澡，一邊輕聲和它說話?！耙酪馈彼坪鹾芟硎苓@樣的時刻，它用粗糙的舌頭舔著道肯的臉，又低下頭來，在道肯的身上蹭，像是一個嬌憨的小妹妹。

給“依依”洗澡足足用了三大盆水，它身上的草屑、砂粒、泥土被洗干凈后，道肯又用梳子梳理“依依”的駝毛。當給“依依”梳洗打扮完畢后，它一下子似乎變了一個模樣，毛色光亮，身材勻稱，像一個楚楚動人的俏姑娘。戰(zhàn)士們聽說后，都趕來圍觀，“依依”就連脾氣也變了不少，任由大家觸摸。

道肯臨走那一天，他要專門和“依依”合影留念?！耙酪馈备杏X到了什么，它用頭不住地蹭著道肯的胸膛，還用嘴咬住了道肯的衣服不放。最后，它一反常態(tài)臥在地下，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道肯。道肯想，它莫不是想讓我騎騎它？道肯騎到了駝背上，“依依”一下子站起來，在園內(nèi)輕跑。它似乎在用這種獨特的方式，向道肯謝恩。

分手的時刻還是到了，道肯最后一次給“依依”遞上一把青草，拍拍它的腦袋說：“小妹妹，我這就走了，有時間我還來看你?！薄耙酪馈钡拇笱劬餃I花在閃動，兩行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道肯也忍不住抱著“依依”的脖子淚流滿面。

道肯復員后，“依依”由中尉王紅軍帶領三個戰(zhàn)士繼續(xù)喂養(yǎng)。他們每個人都非常喜歡“依依”，在喂養(yǎng)它時盡心盡責。說來也怪，“依依”的名聲傳出去后，經(jīng)常有人慕名來看“依依”，然而“依依”對來人總是不理不睬，或者齜牙咧嘴地警告來者不要靠近它。惟獨看到穿綠軍裝的人，“依依”會安靜下來，眼神柔情似水。

不過有時也會有意外發(fā)生。２００４年３月，在喂完“依依”后戰(zhàn)士忘了關上園門，趁人不注意時“依依”叛逃了。這一下可急壞了兵哥哥們，大家三人一組分頭去尋找。

半天時間過去了，方圓十幾公里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依依”的身影。有經(jīng)驗的牧民分析說，３月份是駱駝的發(fā)情季節(jié)，“依依”有可能找“男朋友”去了。

果然，在放牧點大家找到了“依依”。到了發(fā)情季節(jié)，為爭奪雌駝，雄駝之間總要互相踢咬，斗得死去活來。當一個失敗者受傷落敗而逃時，總會有另一個年輕的雄駝向勝利者發(fā)起挑戰(zhàn)。戈壁灘上塵土飛揚，似乎在進行一場戰(zhàn)爭。最后的勝利者將是駝群之王，所有的雌駝將成為它的“妃子”。只有進行這樣優(yōu)中選優(yōu)的爭斗，才能保證駝群的生命力。

許多雌駝在一旁靜待王者產(chǎn)生，而“依依”獨自站在另一邊觀戰(zhàn)。它似乎對這場戰(zhàn)爭并不感興趣，對兵哥哥的呼喚也充耳不聞。

模樣俊俏的“依依”是雄駝的追逐目標，然而“依依”對這些雄駝卻總是愛理不理，當雄駝上前討好它時，“依依”就會靈巧地躲開。而且當“依依”放足狂奔時，沒有一個雄駝能追得上它。爭奪交配權的戰(zhàn)爭終于塵埃落定，最后的勝利者邁著驕傲的步伐來到雌駝中間。雌駝們都低眉順眼表示臣服，只有“依依”遠遠地看著駝王，沒有一點點討好新霸主的意思。駝王有些發(fā)怒了，它仰著脖子向“依依”咆哮，并撒蹄追逐“依依”，誰料體形比“依依”大得多的雄駝在賽跑方面并不是“依依”的對手，“依依”很快將它甩得老遠。

看著“依依”不肯就范的樣子，兵哥哥們熱烈鼓掌，大喊：“‘依依，好樣的。”

“依依”的烈女形象雖然博得了兵哥哥的贊賞，可是看到它野性大發(fā)，怎么把它趕回駐地又成了問題。誰料到，兩天后，“依依”自己回來了?；貋砗蟮摹耙酪馈毕褚粋€犯了錯的小姑娘，耷拉著腦袋野性全無，當看到兵哥哥沒有一點責備它的意思，才放心地大嚼鮮嫩的青草。

“依依”的命運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由于邊防派出所條件有限，２００４年１１月，伊吾縣決定在縣烈士陵園里劃出一塊地方，派專人喂養(yǎng)“依依”。

“依依”被拉走前一天，戰(zhàn)士們都換上新軍裝來和“依依”照相?！耙酪馈币蔡貏e順從，它安靜地站著，不時把毛茸茸的頭塞到戰(zhàn)士懷里撒撒嬌。個別膽大的戰(zhàn)士騎到它的背上它也不惱。

要分別的時候到了，縣里專門派來拉“依依”的車停在門口，可是怎么也無法把“依依”趕上車?！耙酪馈痹诠麍@里焦躁不安，不停地來回奔跑，見到陌生人靠近，“依依”還兇猛地沖過來趕走來人。

為了讓“依依”安靜下來，幾個喂養(yǎng)它的戰(zhàn)士輪番上前和它說話，輕輕地撫摸它。在兵哥哥們的好言勸慰下，“依依”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它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對兵哥哥們的依戀?？吹健耙酪馈辈辉缸?，戰(zhàn)士們也都動了感情，背過身去偷偷擦眼淚。

“依依”終于被勸上了車，在車下，兵哥哥們跟著車走，送了一程又一程，他們像送走自己的親人一般依依不舍?！耙酪馈钡哪X袋從車欄桿間伸出來，沖著喂養(yǎng)了它幾年的兵哥哥們上下點頭，似乎在告別，又似乎在約定別忘了去看它。

“依依”雖然被送到縣烈士陵園喂養(yǎng)，可是兵哥哥們一刻也沒有忘記這位“妹妹”，誰到縣城辦事，總會抽空去看看“依依”，和它說一會兒話。

原下馬崖邊防派出所所長鄧偉已調(diào)任縣邊防大隊大隊長，他不但讓戰(zhàn)士們繼續(xù)喂好“依依”，每逢有客人來，他還要帶客人去看看“依依”，講述兵哥哥和珍貴的野駱駝之間的故事。

２００４年１２月底，鄧偉又一次帶著幾名遠道而來的客人去看望“依依”。見到鄧偉后，“依依”馬上跑過來，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它依偎在鄧偉身邊撒歡，像一只寵物狗一樣可愛?？吹竭@一幕，客人們都感慨地說：“都說野駱駝脾氣暴躁難以接近，可是誰能相信它也有自己的感情。在荒涼的戈壁灘，這是愛心催開的最美好的花朵?！?/p>

在因收養(yǎng)了“依依”而自豪的同時，鄧偉也有擔憂。他說：“‘依依的家在大漠戈壁，在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里它能保持野性，可是人工喂養(yǎng)了四年時間了，以后再放歸大自然，不知‘依依還能否適應大自然的挑戰(zhàn)。另外，‘依依是世界上人工喂養(yǎng)的惟一一頭野駱駝，它也算是大姑娘了，不知它能否找到如意郎君?！?/p>

記者了解到，伊吾縣準備在戈壁灘上建一個硅化木公園，將野駱駝放置到硅化木公園里，在半野放的狀態(tài)下，使它逐步恢復野性，為它真正回歸自己的家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