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鐘明
做了母親后,我才嘗到了離別的真正滋味。
女兒大學畢業(yè)后,毅然放棄了本地安逸的工作和不菲的待遇。“我不想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薄粋€簡簡單單的理由,她只身去了外地,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起了文案。
沒有太多的挽留,我了解她的個性,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對從小呵護有加的孩子會生出好多牽掛,有時竟會神經兮兮去看看她房間里是不是有人。月光從窗外瀉在她那只木制的帶滑梯的單人床上,二十多年的歡聲笑語斷斷續(xù)續(xù)在月光下又漸漸連接起來。
常常會無端生出好多擔憂,新工作是否能適應,租房條件如何,她自小貧血,那個人稱“火爐”的城市她能否適應。
女兒終于來電話了:“媽,星期五晚上我回家,合租的女伴和我一起來,大概晚上10點多到家?!?/p>
我把西瓜提前放進冰箱,又燒了一鍋她喜歡喝的綠豆百合湯。電話里我沒說什么,晚上我照例坐在電視機前,但心里卻和時鐘一起走過那些分分秒秒。終于到了10點多,電話又響了:“媽,我們幾個朋友在外面吃點夜宵,要晚點回家,不超過11點的?!?/p>
我望了望桌上燒了幾個小時的百合湯,又看了看一臉疲憊的丈夫,對女兒說:“你在外這么久,到了蘇州還不馬上回家嗎?我們要睡了?!?/p>
我知道我不夠溫柔,我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女兒帶著女伴很快回家了,想象中擁抱一下的場面是不可能出現了,不知怎么反倒有一些尷尬,是因為她沒吃的夜宵,還是因為我電話中抱怨的情緒?我說不清。
好想聽她講講離別后的經歷,但她難得回家兩天,又有同學需要陪伴,去卡拉OK啦,聚會啦,兩天的時間真是太短了,她都來不及安排了。星期天她又被朋友叫去吃中飯,我知道她已經買好了下午2點的車票,一會兒會回家拿點生活用品才走。
我把她要帶的東西都放在一起。不知怎么,我不想經歷這次離別,我把想說的話寫成了一封短信,然后我出門了。
我對自己說,她已經二十多歲了,該出去闖闖了,我沒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18歲就離家去插隊的嗎?
當年離別的場景突然在腦海中一幕幕重現,并漸漸清晰起來。
雖然我在鄉(xiāng)村插隊的10年中飽嘗風寒,皮膚曬得比醬油還黑,雙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但離家的時候,年輕的心里卻充滿著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在口號、紅花和歡送的人群里,我把母親的牽掛和擔憂淡忘了,可是今天,我卻想起了母親當年的一雙淚眼:“你走的時候我不送你了,讓你姐送吧!”
多少年了,我一直以為家里姐妹多,母親不怎么喜歡犟脾氣的我,她并不怎么在乎我的去與留,所以不送我了??墒墙裉欤赣H的無奈和傷心在我心里激活了。
也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命的輪回。
我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了已經92歲的母親,她笑了,笑得如孩童一樣。她操著一口純正的吳語說:“當時奴心里蠻難過,奈倒像煞頭頸骨硬撬撬的不在乎?!?/p>
我們都笑了,為這份太遲的理解。
文/魯 楓摘自《現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