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增陽
離開喧囂的城市,回農(nóng)村老家過年。獨自坐在吊腳小閣樓里,重溫秉燭讀書的舊夢。
殘月被彤云籠罩,昏黑中透出許多靜謐。北風在窗外的荊竹林里低吟,雪花簌簌地落在小樓外的梅樹上,偶爾有雪壓翠竹的爆裂聲?;鹋枥锏南鹉咎炕鸢l(fā)出濃郁的香味,把嚴寒擋在屋外;搖曳的燭光灑在外祖父留給我的線裝古書上。讀過數(shù)遍的《聊齋志異》仍然和第一次一樣吸引著我。和兒時千遍萬遍扭住奶奶要她給我講“野人婆”的故事一樣,總不會厭倦。明知不會有多情的狐仙來伴我,仍迷戀這些美麗動人的故事,希望遇見善良的異類。此時,身邊只有一只頑皮可愛的花貓。它上躥下跳,不斷抓我的書,輕輕咬我的手,我偶爾也摸一摸它的皮毛,示意它安靜。后來,我被書迷住,不再理它,它便咪咪地叫了幾聲,發(fā)泄對我的不滿,然后依偎著我腳,傍著炭火夢見周公而去。
燭光在字里行間靜靜地流,不知時光過了多久。
突然,窗外發(fā)出一陣奇異的聲響,好像有人重重地敲擊窗戶紙,在這更深人靜的山村風雪夜,有誰夤夜造訪呢?若有風雪夜歸人,只應推開映雪的柴門,不會拍打小軒窗。真有狐貍精找上門了嗎?此刻,我畏縮了??尚Γ也皇呛谬埖娜~公嗎?窗外的動靜越來越大,同時發(fā)出“撲撲”的怪聲。連入睡的花貓都被驚醒。它弓腰,豎耳,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注視著那聲源,儼然我的保護神。正在驚異與狐疑時,一只八哥穿破花窗的白紙,闖進屋里。它在屋里飛了幾圈,便落在書架上。驚魂甫定,卻見花貓發(fā)出“虎虎”的低沉的怒吼,并在尋找爬上書架的路徑。我剖見花貓的狼子野心,便想把這只驚惶的八哥捉下來,放它逃離這要命的地方。八哥出于本能,絕不相信人能有什么善心。為了逃命,飛下書架,降落在松木樓板上。還沒看見其落腳點就聽見一聲慘叫,八哥已然落入貓口。我發(fā)出“咄咄”之聲,威脅花貓,令其莫作惡。我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話對于肉食者來說是白費口水,便追趕它,希圖迫使它放下無辜的小鳥?;ㄘ埥^不肯放棄上帝送給它的禮物,叼著小鳥鉆進書架腳下。又聽得一聲慘叫,啊!貓已經(jīng)“換口”了。所謂換口就是說,貓在當初為了捕獲獵物,隨便咬住一個地方,不讓其逃命。拖到安全處,便咬住小鳥的喉管,使喉管破裂或窒息而死。沒換口時,救出小鳥,它不過受一點傷,現(xiàn)在即使救出小鳥,那可憐的生靈已絕無生理了。我害怕聽見殘忍的花貓咀嚼小鳥骨頭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音,立即打開房門,將花貓趕出去。我發(fā)誓:一輩子都不再理那在我面前媚態(tài)十足,在小鳥面前異常兇殘的花貓了。轉(zhuǎn)念一想:其實,我充當了貓的幫兇。蠟燭的光明,炭火的溫暖作為陷阱,誘惑了黑暗與寒冷中的小鳥。
夜,仍然那么深,那么黑;雪,仍然靜靜地飄。夜幕掩蓋下,什么都可能發(fā)生,什么都可以發(fā)生,什么都會發(fā)生,什么都能夠發(fā)生,什么都在發(fā)生,什么都發(fā)生了,然后,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
第二天,我把這個悲慘的血淋淋的故事講給人們聽,大家都為貓得了上帝恩賜的美餐而高興,羨慕之情溢于詞表,沒有一個人同情葬身貓腹的小鳥。弱者的鮮血與生命值什么?!我在自責與愧悔時又受到人們的嘲笑,這時,我的心才真正悲涼。
(文/李鬼摘自《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