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格格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路上碰見很多的人。最美麗的一次相遇永遠(yuǎn)是在人群中,然后回眸,只看見了一個人。
玉就是那么看見我的。她站在地鐵的電動滾梯的上面回頭的時候,我站在地面的剛剛下車的人群里;我在冬天傍晚暗暗的天光里看見一對明亮的黑眼睛,還有一張中國式娃娃的臉和尖下巴,心中驚嘆了一下:這么好看的中國臉。
第二次,又是在地鐵站,她站在一圈黑人男孩的中間,神情似乎局促不安。在這個城市里黑人很少見,又是天色已晚,我竟然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人,就沖她大聲喊:你是不是碰見了什么麻煩?僅有的保護(hù)意識讓我喊得是母語,心里想像假如那些黑人是麻煩,那么他們聽不懂中文。那個女孩愣了一下,回頭清脆地喊,沒有啊,我們在等汽車。那些黑人齊齊地回頭看我,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憑什么肯定她是中國人呢?我又沖她喊,那就好!
第三次,她等在地鐵的天橋上??匆娢易呓f:我要回臺灣了,不知道為什么想等你一下。你可以想像我的詫異,雖然我好像一開始就意料到她會說國語。她說我是來留學(xué)的,只是有半年。她又解釋,上次那些黑人是她的同學(xué),她是后來才明白我的擔(dān)心。
我微笑,卻不知道怎么面對她這樣特地的道謝。她也笑說她一共見過我三次,第一次見到就記住了。問她是什么時候?她說,有一次她在電梯上向下看,正好看見我在地面上抬頭向上看?!叭巳豪镂乙谎劬涂匆娔?,那么好看的中國人。”我微笑,我們竟然同時看見,心中念得是同一句臺詞。于千萬人中一眼看見,不早也不晚的,可惜不是愛情。
到現(xiàn)在我只記得了她叫玉,其實那是她的英文名字JADE。有的時候,我會想,這樣的女孩會在臺北的街頭被人一眼看見,或者一眼看見別人嗎?臺北和北京一樣,街頭都應(yīng)該是滿滿的人群,然而生命該相遇的時候還是相遇,該離開的時候就彼此道別。哪怕只擁有過人群中的幾面,已經(jīng)非常讓人感激了。
也許僅僅是因為玉走出來對我說了一些話,才相識。其實我們每天在和多少人相遇呢?
比如那個在超級市場的停車場給我寫短信的人,那個短信夾在我的汽車雨刷上,上面寫“孩子,我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回駕駛學(xué)校學(xué)一下如何停車?!北热缒莻€在地鐵上看見我盯著他的報紙看,把報紙分了一半給我的年輕的先生。比如那個在電梯間稱贊我美麗的穿白汗衫的女孩。 比如那個在我拿著照相機(jī)東張西望的時候,走到我身邊要幫我拍照的人。
還有十七歲時那個在街上跟蹤我的男生,他跟著我轉(zhuǎn)了半個藍(lán)島以后,我突然轉(zhuǎn)過身沖他一笑。有的時候,陌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距離。只不過是,我們還沒有在地球上的某一點上相撞吧。
我們每天都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同的路上游游蕩蕩,經(jīng)過了,相遇了,相遇了,分開了。每一刻,都希望被另一個人撿起,而不再孤單。每一朵花開的時候,都有人輕輕撿起。
因為命運,我在路上撿到你,并不敢忘記。
(文/高廣平摘自《中國青年報》2005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