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WO
沒到歐洲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乞討也能這么揚眉吐氣的。乞討者衣衫整潔,四肢健全,不亢不卑地舉著帽子或者杯子,就那樣平靜地走到你面前,你投了錢進(jìn)去,他們也不過一個鞠躬,我?guī)缀跻尞惲恕?/p>
這些乞討者多是青壯年,在我們國內(nèi)絕對是沒有市場的,但在巴黎,竟然真的成為用來糊口謀生的一種職業(yè)。想想國內(nèi)那些蜷縮在地下通道橋洞路旁的乞討者,哪個不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或者缺臂少腿?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博得旁人的同情,進(jìn)而慷慨解囊。這樣看來,打扮的骯臟可憐與收入是成正比的。
其實,不僅僅是在巴黎,在整個歐洲,那種以骯臟和殘缺來博取人們同情的乞丐都是不多見的。他們光明正大地昂著頭,并不以自己的乞丐職業(yè)為恥辱。你給了他們錢,他們開心,但不會因為這些錢而流露出哪怕一絲輕賤了自己的表情;你不給他們,也不會遭遇脅迫,他們會將目光投向下一個路人。
剛來的時候,遇見這樣的情況,心中總是奇怪,挺鄙夷地問朋友:“都是些四肢健全的大小伙子,干什么不去找工作,居然出來要飯?”朋友說:“這些人要飯,從來不會空手而歸,總會有人給他們錢,因為他們或許是真的找不到工作,真的需要幫助救急,或者他們就愿意過這樣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說不清楚是因為國外的施舍者更仁慈,還是受施者更誠實,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良好的互動,就是中國古語中的——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不會覺得心理不平衡,更不會有受騙的感覺。
乞討者也是分類型、層次的,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的算一種。但我也遇見過問人要錢的,這個就比較恐怖了:一天早晨,上學(xué)的路上,我突然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這個人高大威猛,足足高出我一個半頭。我后退一步摘掉了耳機,以為他要問路。
他開始喋喋不休地跟我講他需要錢,因為要給他剛出生的Baby買奶粉。我仔細(xì)打量了一下此人,一身的PUMA名牌,還帶了一個NIKE的針織帽,這副行頭少說也能換幾箱奶粉了,我決定不理他。他走上前繼續(xù)跟我要錢,我裝作聽不懂法語的樣子,但還是用法語對他說:“抱歉?!边@個人居然還糾纏到底,不死心地又用英語再解釋一番。
我心中大駭,一個乞丐都英、法文流利,這簡直大大刺激了我好好學(xué)習(xí)的決心,不然當(dāng)乞丐都沒資本啊。最后,我用英語告訴他,對不起我沒錢,然后拔腳就逃,好在他也沒有追上來。
還有一種類型的乞討者是做行為藝術(shù),這幾乎是歐洲街頭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了。第一次去布魯塞爾,在路上看見一個奇怪的雕塑,似灰色水泥鑄的人形,戴著禮帽,擺出滑稽的動作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EURO,EURO(歐元)……”如果要跟他合影,他會擺出各種姿勢來配合你,只要你給他鈔票。
在巴黎的蓬皮杜藝術(shù)中心門口,更是有一個經(jīng)年累月屹立在那里的白色雕塑,底座好像大理石制成,上半截是一個垂著頭的人形,脖子上戴著一串綠色植物,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能站許久,面前擺著一個裝歐元的小盆。這類人也算是“勞動致富”了。
最讓我敬重的是另一類乞討者——也許我應(yīng)該稱他們?yōu)橐魳芳?。他們風(fēng)餐露宿,在街頭,在廣場上,在鬧市中,在地鐵站,隨意一站,便旁若無人地吹拉彈唱,技藝一點兒都不比那些所謂的藝術(shù)家遜色。
在巴黎轉(zhuǎn)乘蛛網(wǎng)般的地鐵無聊而枯燥,昏昏欲睡間,便有這樣的流浪歌手,站在身旁,邊彈奏吉他,邊放聲歌唱,地鐵轟隆隆的噪音,絲毫掩蓋不了美妙的歌聲,車窗外風(fēng)馳電掣而過的風(fēng)景里,依稀可辨自由藝術(shù)家在地鐵站墻上彩色的巨幅涂鴉。那么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一個真巴黎,這是世人皆知的所謂奢靡浮華、輝煌富麗背后的那一點點真實的動人之處。
我還遇見過許多拉手風(fēng)琴的小孩子,拉得極好,拉琴時神情專注,仿佛在享受一場音樂盛宴,并不在意面前的風(fēng)琴箱子里有沒有多出一枚歐元。拉小提琴的也很多見,此外,還有吹號的、打鼓的,各種搬運方便的樂器都能粉墨登場。演奏者只管自己沉浸在音樂聲中,身處鬧市渾然不覺,一副陶醉忘我的模樣,這大概印證了古人所云的“心遠(yuǎn)地自偏”吧。
突然想到一個故事——美國微軟公司的一位著名的計算機專家,父親是律師,哥哥是真正意義上的乞丐,成天在外流浪,靠別人的救濟和施舍生活。他講起哥哥,并沒有任何尷尬或不光彩的表情,他認(rèn)為哥哥想去哪兒、想做什么都可以。而他的父親,作為一個體面的律師,也并不干涉大兒子的選擇,從不會罵他不爭氣,更不會拿他跟弟弟比較。
這并不是說做乞丐是一種好的選擇,乞丐的父親和弟弟也未必同意他的價值觀,但問題在于,他們的價值觀讓他們尊重、理解和接受別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