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敏

“長壽是一種懲罰”，“我要為大家活著”，這兩句話都是巴金親口說的。記得巴金年輕時在一篇文章中說過，他希望活到40歲，因為那個時候中國人普遍壽命都不長。從趙蘭英《感受巴金》一書中披露的故事里，可以看到，當年軍閥混戰(zhàn)，城外的軍隊用大炮轟城，巴金一家人散在四處避難。他和三哥躲在教書先生的房中，聽著“嗖嗖”從屋頂飛過的炮彈，心中想著萬一一顆炮彈落下來那就完了……于是打那時起，巴金便已經意識到了生命無常。

●多災多病的歲月●

巴金年輕時患過肺結核。1927年，巴金從江蘇東南大學附中畢業(yè)后，北上北京，報考北京大學。誰知在體格檢查時，被認為肺部有病，為此放棄了報考機會。1927年，巴金赴法國，有一段時間，也因肺部不適在一座美麗的小鎮(zhèn)休養(yǎng)。從1954年起，巴金在華東醫(yī)院看病。1965年，巴金發(fā)現有高血壓傾向。1979年發(fā)現隱性冠心病。

1981年，巴金動作開始有些遲鈍，1983年確定為帕金森癥。這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tǒng)變性疾病。主要癥狀是：震顫，四肢遠端和舌、唇、下頜等出現有節(jié)律的顫動。僵硬，肌張力增高，關節(jié)活動不靈活，行動困難，面部表情減少等等。這年10月起，巴金每月來醫(yī)院2次，做帕金森檢查與治療。1987年10月起加大這方面的用藥。可以說，至1993年，巴金的主要疾病是帕金森癥。20年來，巴金的帕金森癥，應該說是控制得比較好的。但是病情還是發(fā)展了。他后來說話困難，手顫抖，寫字困難，行動不便等，都與此病有關。

專家提醒：

帕金森病，又稱震顫麻痹，一般來說，帕金森病患者常以行動遲緩為首發(fā)癥狀，走路動作緩慢、下肢拖曳。某些病人早期可出現靜止性震顫，震顫往往先從一側上肢的遠端開始，作隨意運動時減輕或消失，情緒激動時則可使震顫加重。早期的帕金森病，其癥狀以不對稱者占多數，也就是說癥狀往往先從一側肢體開始，隨著病情的進展逐漸波及四肢。帕金森病的早期患者，其精神、智力以及言語均可正常。一旦發(fā)現家人出現以上癥狀一定要趕快送醫(yī)院確診。

慢性支氣管炎，是巴金的又一主要疾病。這個病造成他肺部反復感染，尤其是晚年后，一不小心就感染，多痰，痰內有各種雜菌。因為帕金森病，巴金吞咽困難，很容易將殘留的飯食吸入肺內。大約從1999年開始，醫(yī)院采取了多種護理辦法：喂食、口腔清潔、吸痰、超聲霧化等等。同時，間斷使用抗菌素。

專家提醒：

慢性支氣管炎的主要臨床表現是咳嗽、咳痰、氣喘與氣短、反復的呼吸道感染。慢性支氣管炎患者不但要首先戒煙,而且還要避免被動吸煙;注意保暖;慢性支氣管炎患者在緩解期要作適當的體育鍛煉,以提高機體的免疫能力和心、肺的貯備能力;注意個人保護,預防感冒發(fā)生;做好環(huán)境保護:避免煙霧、粉塵和刺激性氣體對呼吸道的影響,以免誘發(fā)慢性支氣管炎。

失去工作能力，不能再為讀者寫些什么，這是巴金最大的痛苦。他曾經充滿激情地這樣說：“士兵常常死在戰(zhàn)場上，我為什么不可以拿著筆死去？”頑強的巴金，這一次不僅從病床上坐起來了，而且又投入了工作。他校完了10卷本的《巴金譯文集》，還為每卷寫了激情洋溢的《代跋》。編好了所有譯稿，交出了10篇《代跋》，巴金覺得心中的話還沒有說完。于是，他又拿起了筆，寫下《告別讀者》一文。這是他直接表露與讀者感情的最后一篇文章。到了黃昏夕陽的年紀，這位體態(tài)瘦骨嶙峋、走過一個完整世紀的文學大師，又以鐵肩擔道義的無畏精神，居安思危地寫出一篇篇醒世箴言，其心何其美哉！其志又何其壯哉！其文學箴言蘊藏于他的長卷之中，是含蓄而厚重的。

1994年，是巴金生命走向衰弱的一個轉折點。這年，就在他在校完26卷本的《巴金全集》后，著手《巴金譯文集》的整理和校閱。老作家和青年人一樣，每天伏案工作八小時以上。不幸，發(fā)生在一瞬間。他在起身取一本書時，脊椎壓縮性骨折。由此，他住進了醫(yī)院。為此，醫(yī)院采取支持性治療，提高蛋白。

●為別人活著●

巴老的病情可以分兩個階段，1999年2月8日以前的5年中，巴老一半時間住院治療，一半時間在杭州療養(yǎng)，春去秋來。1999年的春節(jié)期間由于看望他的人過多，疲勞過度，抵抗力弱，感冒高燒，引起呼吸道感染，誘發(fā)一系列的并發(fā)癥，痰咳不出來，呼吸不暢，缺氧，腦和一系列的器官功能衰竭，當時情況十分危急。經過搶救性治療，病情得到了控制。為了吸痰，插管長期插在鼻子里，嘴合不攏，下巴脫了臼。這樣醫(yī)院就做了氣管切開，用呼吸機呼吸使呼吸道暢通。巴老最主要的問題是呼吸道，這是一個關鍵，容易感染。反反復復地多次發(fā)作，抵抗力差。一感染就引起其它并發(fā)癥，所以多次病危。

在華東醫(yī)院的高干病房里，巴金仰面而臥。鮮花擺滿了房間，繽紛的千紙鶴在床頭輕輕飛舞。護士小姐在老人的床頭輕輕地喊：“巴老抬抬手，活動活動；巴老抬抬手，活動活動……”巴金便微微地睜開眼，聽話地抬抬手，然后又無力地放下……這是巴金老人每天惟一的活動了。

巴老非常堅強，非常配合。有些治療對于年輕人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比方氣管插管、胸腔穿刺等。特別是打針，他的血管很細、很難找，他從來不哼一聲。只要他病情好轉，他總是表示感謝。在1999年2月8日那次病危搶救過來之后，那時候他還能說話，他說謝謝華東醫(yī)院，我愿意為大家活著。

巴金在為別人活著而不是為自己活著，要知道為別人活著，是要犧牲自己的，是非常痛苦的。這種痛苦巴金又是無法表達的，特別是對他的醫(yī)務人員。

●難以忘懷的痛●

巴金曾向家人多次提出安樂死，被拒絕后他還向家人發(fā)過火，說不尊重他。巴金曾說，長壽對我是一種懲罰。

巴金的痛苦是多方面的，疾病纏身致使他無法工作，友人一個個先他而去。在《隨想錄·病中集》中，巴金曾說：“在病中想得太多，什么問題都想到了，而且常常糾纏在一兩個問題上擺脫不開，似乎非弄到窮根窮底不可……例如生與死的問題，我就想得最多，我非常想知道留給我的還有多少時間，我應當怎樣安排它們。而仰臥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眼看時光飛逝，我連一分一秒都抓不住。我越想越急?！蔽覀儚闹胁浑y窺探巴金病中的內心。巴金把病中的生活稱為“非人的生活”，噩夢和“文革”時的痛苦回憶交織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向巴金襲來，在夢中巴金會受到魔怪的圍攻，無可奈何地高聲呼救。

巴金的這種精神痛苦比病痛帶來的肉體之痛強過百倍。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使巴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巴金在《病中集》中說：“想到死亡，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滿懷著留戀的感情。”巴金曾說，要是真有一個鬼的世界多好，我在那里可以和我的愛人相會。

巴金的愛人蕭珊比巴金小十三歲，曾是巴金的一個讀者，當時在上海讀中學，1936年巴金和蕭珊在上海相識，1944年相戀了八年的戀人在貴陽結婚。上世紀五十年代巴金夫婦有了一子一女，一家人過著幸福的生活?？墒呛萌兆記]過多久“文革”就來了，巴金挨整，蕭珊為了保護親愛的“巴先生”曾挨過紅衛(wèi)兵的銅環(huán)皮帶。在最困難的時候蕭珊總是在巴金耳邊說“不要難過，我不會離開你，我在你的身邊。”

可是，蕭珊在“文革”期間身患絕癥得不到治療，后來癌細胞擴散，由腸癌變成了肝癌，早早地離開了人間。巴金后來在《隨想錄》中寫了兩篇懷念蕭珊的文章，情真意切，讓人潸然淚下。

在病中巴金思念最多的是蕭珊，一次次在夢中相見，兩人手拉手地痛哭，一直哭醒。醒來是漫漫長夜，巴金會在黑夜中喚著蕭珊的名字：“蘊珍！蘊珍你別離開我……”這種思念之苦使巴金恨不能立即到另外一個世界和愛人相見。巴金在《懷念蕭珊》一文中曾這樣寫道：“每夜每夜，我都聽見床前骨灰盒里她的小聲呼喚，她的低聲哭泣?！腔液羞€放在我的家中，親愛的面容還印在我的心上，她不會離開我，也從未離開我?！?/p>

巴金最喜歡玫瑰，因為玫瑰像征著愛，象征著友情。巴金的愛是博大的，他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真理、熱愛正義、熱愛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巴金的愛又是細膩和纏綿的，對愛情忠貞不渝，對友情金堅玉潔，對人和藹可親，溫和、善良、平易近人。

巴老在上海華東醫(yī)院住了這么多年的院，他從來沒發(fā)過脾氣，沒埋怨過什么。無論病痛和治療給他帶來多少痛苦，他都是默默地忍受。為巴老護理的護士換了一批又一批，剛來時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恐怕護理不好。當她們和巴老接觸之后，心情一下就放松了，巴老是一個讓人親近的人。護士們換崗時都是滿含著熱淚的，在臨別時，默默地為巴老折疊紙鶴，護士們所疊的紙鶴已超過千只了。護士們有一個心愿，希望巴老恢復健康，希望他長壽。松鶴延年嘛。

巴老的為人是隨和也是真誠的，和他交往的人無不被他的真情所打動。由陸正偉先生攝影并撰寫的《世紀巴金》大型畫冊，記錄了巴金晚年的病中生活。巴金在病中引起文壇的極大關注，很多著名作家都看望過巴金。在這本大型畫冊里，除了和家人的照片外，有很多珍貴的照片，具有史料價值。也可以看到中國當代文壇對巴金的重視。夏衍、王安憶、陳思和、李輝、王蒙、汪浙成、聶華苓、馬識途、葉辛、黃源、黃裳、諶容、草嬰、周梅森、張光年、周而復、賀綠汀、王元化、舒乙、王西彥、劉白羽、李濟生、鄧友梅、柯靈、趙長天、王辛笛、馮亦代、余秋雨、于光遠等。來看望巴金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有朱镕基、李瑞環(huán)、黃菊、陳至立、金炳華等。

巴金晚年和冰心交往最為密切，友情十分感人。晚年的巴金是孤獨寂寞的，他渴望著人們理解，渴望溝通和撫慰。冰心的友情是巴金最大的安慰，它溫暖了巴金的心靈。巴金曾給冰心寫信說：“……你的友情倒是更好的藥物，想到它，我就有巨大的勇氣?！北幕匦耪f：“你有著我的全部友情?！卑徒鹪谛胖卸啻伪磉_對冰心的感情。他說：“您的存在就是一種力量。”“我仍然把您看似一盞不滅的燈亮著，我走夜路也不會感到孤獨?！薄拔矣肋h，敬愛您，記著您，想念您。”我有你這樣的一位大姐，是我的幸運?！?/p>

●永遠燃燒的心●

2005年4月，巴金病情出現異常，發(fā)現腹部腹水。經過反復會診、檢查，診斷為腹腔間皮細胞瘤。10月3日，胃部出血。10月13日腹腔大量出血，確診為惡性間皮細胞瘤。10月17日，一代文學巨匠巴金永遠離開了我們。

專家提醒：

惡性間皮細胞瘤是一種原發(fā)性胸膜細胞腫瘤，其早期主要臨床表現為疼痛，晚期表現為胸水并向遠處轉移。惡性間皮細胞瘤早期多無特殊臨床癥狀，病情常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主要癥狀有咳嗽、胸痛、氣短及消瘦，也可能有發(fā)熱、杵狀指（趾）及肥大性關節(jié)炎等癥狀發(fā)生，大多數病人有胸腔積液，X線胸片及CF掃描可見胸膜明顯增厚、結節(jié)狀塊影及胸腔積液等。

由于該病病變廣泛，因此難以徹底治愈，目前任何方法均為姑息性治療。但從以往的病例中看，這種疾病多發(fā)生于一些與石棉接觸較多的工作人員中，因此，要想預防此病應盡量遠離污染和有害物質。

毀和譽、榮與辱、褒和貶貫串了老作家巴金的一生。但巴金終以他幾部里程碑式的文學作品，以及“講真話”的人格、“永遠燃燒的心”的矢志精神而受世人敬仰。隨著巴金封筆多年和世事的變遷，人們對巴金的崇敬，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離開具體的事例，而升華為對其整體人格的敬意。

對巴金個人來說，所有成敗，所有愛恨，在過去的101年間，恐怕都已演化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歷史符號，然而，對于這百年中伴隨著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三、四代人來說，巴金在世間的每一天都在給予著后來者以無窮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