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孝文
我依然記得,那是一個多雪的嚴冬,一天上午,父親正勸我吃藥,而我卻很固執(zhí),說什么也不吃。他勸了我大概有10分鐘,最后準備把茶碗放回原地,就在他回頭放水的剎那間,我看到了父親臉上的淚水,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父親的淚水,也是最后一次。淚水從父親瘦削的雙頰上滑落,伴著幾乎讓人聽不見的哭聲。父親不是有淚輕彈的人,淚水里包含著父親老年得子又怕失去的擔憂。
那個冬天,苦澀而漫長,太陽仿佛在那個冬天里老去,遲遲不肯露臉。父親的淚水也在那個冬天里流淌,滋潤我躁動不安的靈魂。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冬夜里,父親在灶下煎了一百多服中藥送至我嘴邊,并親口嘗嘗藥的冷熱苦甘,然后為我準備一碗清水和一小勺白糖。父愛的溫馨使我平安度過了那個漫長難挨的冬天。第二年春天,我健康如初。
前年,是我讀研的第一學年。秋收時節(jié),父親從地里收地瓜回來,已是傍晚時分,母親晚年受中風之累,不可能提前把晚飯做好。勞累了一天的父親摸一摸冷冷的灶臺,看一眼年邁多病的母親和我又聾又癡的叔伯哥,禁不住到院中雙手抱頭大哭。父親90多歲了,又患有多年的胃病和氣管炎,下地勞動已是勉強支撐,再回家操持家務,一定是不勝重負。讀書在外的我又幫不了他的忙,想想晚年如此度日,父親又怎能不備感凄傷!
去年春天,父親去世。我不知道父親走前會想些什么,但父親一定會流淚,他還有許多的牽掛:多病的母親,和他相依為命多年的老侄子,尚未立業(yè)成家的我。在那個漆黑的春夜里,父親在流干了眼淚之后,凄涼離世。假如我大學畢業(yè)后,不再二度離開故鄉(xiāng)讀研,而是留在縣城繼續(xù)教書,父親的病或許還能得到救治。每思至此,令我悔恨不已,斷腸揪心。想當年,父親毅然決然送我回校復讀,直至把我送進大學的門檻;在我工作兩年之后,父親又忍痛割愛讓我去省城讀研。這就是我的父親,為了孩子默默承受人生苦難的父親,把光明留給了我,自己卻在一個風雨之夜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