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蒙
凌晨兩點,偷渡船被大浪打沉后,34個偷渡客爬回到海灘,其中有兩個人已被大海永久吞沒。
意大利和西班牙南瀕地中海,歷來被來自非洲的偷渡客當(dāng)作進入歐洲的第一站。近來,不堪非法移民之苦的意、西兩國加強了對海岸線的封鎖,迫使那些想到歐洲淘金的非洲黑人改變偷渡戰(zhàn)術(shù),一條新的偷渡之路正在悄悄形成,并不斷擴大規(guī)模。
2004年9月始,《巴黎競賽畫報》的攝影記者奧利維耶·若巴爾和電影導(dǎo)演格雷瓜爾·德尼奧一起,跟隨一隊非洲偷渡客長達(dá)一個月之久,親身體驗了他們所經(jīng)受的恐懼、希望和迷?!?/p>
尋找新的中轉(zhuǎn)站
夜幕剛剛降臨,偷渡客終于等到了出發(fā)的信號。沒有護照、沒有身份的日子,總是需要黑暗的掩護。他們站在這片人跡罕至的海灘之上,對面就是歐洲。
從北非偷渡到歐洲,傳統(tǒng)的路線有兩條:從利比亞或突尼斯出發(fā),終點是意大利;從摩洛哥出發(fā),終點是西班牙。無論走哪條路,都必須穿越直布羅陀海峽,這條海峽也因此被偷渡客視作通向富饒歐洲的通天大道。然而,意、西兩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加強了對這條海峽的封鎖;而裝載偷渡客上船的“始發(fā)站”摩洛哥,同樣加強了對海灘的控制。現(xiàn)在想從直布羅陀海峽直接過海,必須支付一筆昂貴的費用乘坐馬力強勁的快艇才行。于是,70%的偷渡客,選擇了新的偷渡路線。
新路線的出發(fā)地,被蛇頭選定在位于阿加迪爾(摩洛哥)以南700公里的El-Ayoun地區(qū),這里屬于西撒哈拉獨立陣線控制,人煙稀少。從這里的海灘出發(fā),在海上航行140公里之后,就到達(dá)西班牙管轄下的加那利群島。
偷渡客的集散地
這支由18個偷渡客組成的小隊人馬,屬于一個名字叫哈桑的加納籍蛇頭。在他們中間,操法語和英語的人各占一半,大多數(shù)人還很年輕,20出頭的樣子,到達(dá)阿加迪爾之前,他們已經(jīng)在路上奔波了數(shù)星期之久。令人驚訝的是,盡管黑人從非洲偷渡到歐洲的歷史很長,一批接一批的非法移民踏上偷渡之路的時候,每個人對歐洲都幾乎一無所知,更不清楚自己到了那里之后將以何謀生。他們惟一經(jīng)常念叨的歐洲地名是“拉斯帕爾馬斯”,這是加那利群島的省會,他們此行必然經(jīng)過的第一個歐洲大城市。如果運氣足夠好,他們將在那里獲得一張允許暫時居住的證件。
這隊偷渡客和其他蛇頭組織下的非法移民一樣,各自單打獨斗,大家互不認(rèn)識;每個人都兩手空空,在交過偷渡費后,口袋里已是一文不名。惟一的例外是兩個科摩羅人,他們出身富裕,剛剛在拉巴特(摩洛哥)修完建筑學(xué)專業(yè)。在收到家里寄來的又一筆生活費之后,兩個小伙子決定向蛇頭哈桑支付總價2000歐元的偷渡費,到歐洲去闖天下。
蛇頭哈桑年紀(jì)30左右,原來當(dāng)過雜耍藝人,多次被摩洛哥政府驅(qū)逐。當(dāng)年,哈桑和其他人被摩洛哥政府丟棄在兩國之間的無人地帶,這些人馬不停蹄地趕了五六天路,終于抵達(dá)古魯古森林(Gourougou)。這是西班牙位于摩洛哥境內(nèi)的一塊飛地,也是擠滿各色偷渡客的大本營。正是在古魯古,哈桑從偷渡客搖身一變成了蛇頭。
前往海灘,東躲西藏
每當(dāng)湊足一批人,哈桑就把他們交到一個名叫穆罕默德的人手里,同時扣下一半偷渡費作為自己的傭金。
接到哈桑轉(zhuǎn)來的“貨物”,穆罕默德把他們交到兩個嘍羅手里,由他們負(fù)責(zé)把這隊人帶到準(zhǔn)備渡海的沙灘。偷渡客被裝進越野車?yán)?,密不透風(fēng)的篷布里臭氣熏天,令人窒息,因為空間狹小,有3個人根本沒辦法坐下,不得不貓著腰在車廂里站了3天。每天傍晚出發(fā)前,蛇頭都要通過移動電話與沿路居民里他們的眼線取得聯(lián)系,確定沒有公路巡查才敢動身。
一行人在沒有公路的荒野上東躲西藏,夜行曉宿,足足要跑3天。歇腳的地方,選在干得見底的小河邊的綠洲上,偷渡客里講法語的人,私下里管這種地方叫“特朗奇洛”(tranquilo,少有人跡的小綠洲)。哈桑組織的這批偷渡客,一路上停留的最后一個“特朗奇洛”,距離海灘還有45公里之遙,乘車要走5個小時。從那里的海灘乘船,目標(biāo)是加那利群島所屬的富埃特文圖拉島。
等待登船的日子
從現(xiàn)在開始,偷渡客必須耐心等待。渡海所必須的“帕特拉”(patera,偷渡客的黑話,專指裝著小馬力引擎的渡海木船)由蛇頭提供,長約6米,寬度在2到3米之間。蛇頭從當(dāng)?shù)貪O民手里買來引擎,后者非常樂意與蛇頭長期合作,大家心照不宣,嚴(yán)守秘密是成功偷渡的關(guān)鍵。
在不毛之地的西撒哈拉大批量制造“帕特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筆“生意”剛開始時,偷渡客只需在海灘等待數(shù)日就可以登船出發(fā)。如今“生意”規(guī)模越做越大,偷渡客的等待時間也相應(yīng)延長到數(shù)個星期。在這段漫長的日子里,蛇頭每天給他們發(fā)一個沙丁魚罐頭,半個棍子面包?!敖裢?,今晚”,振奮人心的消息在偷渡客中間迅速傳遞開來,頂著星星睡覺,枕著堅硬大地,在寒霜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苦日子終于盼到頭了:“今晚,今晚!”
在漫長的等待中,偷渡客們在心里默默盤算踏上加那利群島之后可能遭遇的不測或是幸運。首先,無論如何不能承認(rèn)自己來自尼日利亞、加納或是塞內(nèi)加爾———這些國家與西班牙簽署了引渡條約。一旦身份被西班牙確認(rèn),就只有遣返一條路可走。如果加那利地方政府沒辦法確認(rèn)偷渡客的國籍,那就談不上辦理遣返,便會給這些沒有身份的“黑人”頒發(fā)為期一年的通行證,允許他們在西班牙境內(nèi)自由行動。接下來,加那利地方政府甚至?xí)o他們包租下夜航飛機,把他們直接送到馬德里,或是巴塞羅那。剩下的路該怎么走?可就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
出沒風(fēng)浪里
為哈桑這一隊人提供的“帕特拉”,兩天前就被送到了海灘。船身粗糙,船板用釘子胡亂拼在一起,在正式下海之前,偷渡客還得親自動手為“帕特拉”捻縫(用破布等纖維填補木板間的縫隙)。
接下來是世上難得一見的景象:在巖石和灌木叢掩映之下,一群衣衫襤褸的黑漢子依次走進胡桃木拼成的破船殼里,就像被釘進箱子的沙丁魚。只有17馬力的小船里,裝進36口人。
10月1日晚上8點,“帕特拉”“拔錨起航”。5個小時之后,海上起了微風(fēng),浪漸漸大起來。偷渡客所乘的木船漏水了,大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到底出了什么事,水就涌到了胸部。人們紛紛甩掉鞋子,把包袱搶在手里,死死地扒住船殼,任風(fēng)浪把自己吹回到海岸。終于,木船在巨浪的戲弄下翻了個底朝天,一個科摩羅人和塞內(nèi)加爾人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地獄轉(zhuǎn)過一圈歸來,偷渡客重新回到“特朗奇洛”等待新船。一個星期過去了,蛇頭通知他們再次啟程。36個人的偷渡小隊,除了中途死去的兩個,還有14個人被頭一次的災(zāi)難嚇破了膽,決定打道回府。他們留下的空位子,由5個摩洛哥人補上。
夜色蒼茫,海面卻平靜異常?!芭撂乩陛p快地朝著加那利群島前進。除了一具羅盤,船上再也找不到別的導(dǎo)航工具,“方位340”,就是他們的目標(biāo)。兩個半不懂半行家的偷渡客輪流掌舵,近午時分,風(fēng)浪漸起,水從沒有封嚴(yán)的船底慢慢滲進船艙,很快就涌到了膝蓋。同船的一個西撒哈拉人掏出一柄鋒利的長刀,閃亮的刀鋒鎮(zhèn)住了大家,船上再也沒有起過半點騷動。
像蛇頭當(dāng)初許諾的那樣,黃昏時分,“帕特拉”在駛離非洲海岸后的第18個小時遇上了來自加那利群島的海岸巡邏隊。偷渡客被轉(zhuǎn)移到軍方的巡邏艇上,個個一身疲憊,滿臉驚恐。在接受詢問之前,偷渡客先要被當(dāng)?shù)丶t十字會接走,檢查身體,吃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再換上干凈的衣服。這是邁向天堂或是地獄之前難得的一次享受,從紅十字會出來,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一個未知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