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吉力
家庭的背叛者失去了所有的愛,家庭的破壞者承受著良心的譴責,冥冥中總有一個游戲規(guī)則在約束著人們的行為,警示人們壓抑下無邊的欲望,提醒迷途的人們及時返航。2002年,作家黃國余以一部《西部情殤》揭開了自己生命中最不堪的一頁。2005年8月,筆者前往采訪,聽到了一顆眾叛親離之后孤獨的靈魂真誠的懺悔。
一
1966年,我出生于安徽省巢湖市的農(nóng)村,四歲那年,母親不幸去世,缺少母愛的童年和貧困的家境,使我過早地懂得了人世間的痛苦和悲哀。16歲,我隨著外出打工的大人們輾轉千里到新疆,在建筑工地上當了一名任人吆喝的瓦匠小工。1986年,年僅21歲的我當上了小包工頭。每當夜深人靜,躺在工棚簡陋的床板上,對柔情的渴望不時地噬嚙著我21歲寂寞的靈魂。
正在這時,經(jīng)人介紹,我認識了我的妻子,她有著新疆維吾爾族女人特有的風韻。第一次見面,我就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放。四年的漂泊,我覺得我終于找到了情感的寄托。
可是不久后,妻子的家人得知我們在談戀愛,堅決反對,可是為了我,妻子同她的家人斷絕了關系,帶著兩套換洗衣服,不顧一切地和我住在了一起。1987年五一節(jié),沒有親人的祝福,工棚里燃起兩根紅燭,我結婚了。
我終于有了一份安定的生活,在妻子的照顧下,能精力充沛地在商海里打拼。一年后,兒子的出世仿佛給我?guī)砹撕眠\,我承包的工程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興隆,漸漸地,我完成了原始積累,成為新疆很有名氣的包工頭。在外應酬越來越頻繁,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次回家,妻子說我在外辛苦,吃不好睡不穩(wěn),總要炒幾個菜慰勞我,也總不斷地敲警鐘:“外面的花花世界誘惑很多,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來之不易,你要好自為之。我在家里把孩子帶好,你在外面安心掙錢。”
二
1996年,我在烏魯木齊承包一項商品樓工程,因業(yè)務需要,宴請客戶到一家美容美發(fā)中心洗頭按摩。接待我的是一位名叫韓鳳梅的美麗姑娘,皎潔的臉上總是掛著羞澀的笑容。浪跡江湖、見過許多風塵女子的我被這份羞澀深深地震撼了。
從那以后,為了能見到鳳梅,我常去美容院,鳳梅真誠地說:“你以后不要來了,現(xiàn)在的老板,心都是黑的,許多人在這里花光了所有的錢,弄得傾家蕩產(chǎn)。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在這兒無親無故,我把你看作是我的親哥哥,如果你找我,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不要再花這冤枉錢了?!币幌?,說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日子在我和鳳梅快樂的交往中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冬季,在工地上忙碌了半個月,心里卻一直惦記著鳳梅:春節(jié)快到了,鳳梅有沒有攢夠帶回家的錢?
我來到美容院,只見鳳梅虛弱地躺著,臉色泛紅。我上前摸了摸她的頭,熱得燙手,我抱起她:“走,上醫(yī)院!”鳳梅搖搖頭,欲言又止,我一下明白了:“是不是沒有錢?我這里有??!是錢要緊還是命要緊?”我不由分說將鳳梅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診斷后說是肺炎,需要馬上住院,我立刻去交了兩千元押金。
十幾天后,鳳梅出院了,我把她送到了美容院,老板悄悄地拽住我:“黃老板,鳳梅的病才好,需要好好休息,我們這里地方小,空氣不流通,不利養(yǎng)病,你還是把鳳梅帶到你那兒去吧。”我覺得言之有理,便告訴了鳳梅。鳳梅一聽,淚流滿面:“她是存心要趕我走呀!老板一直嫌我占著位子,又舍不得身子給店里掙大錢,現(xiàn)在病了,就更要將我掃地出門了,她也太狠心了。”在我的堅持下,大病初愈又走投無路的鳳梅搬到了我的住所,我則住到了工地上。為了讓她的身體盡快地康復,我每天晚出早歸,買菜做飯,我們的友誼和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厚。
一天晚上,在回工地的路上,突然想起有一份合同丟在鳳梅那兒,我又折回頭去取,用鑰匙打開房門,順手推開衛(wèi)生間,我驚呆了,脫得一絲不掛的鳳梅正在沖澡,浴中的鳳梅像一件雕塑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頭,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的胴體。鳳梅聽到門響,趕緊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胸脯,看到是我,叫到:“不要進來!”我默默地退了出來。半晌,鳳梅穿好衣服走了出來,聲音顫抖著:“你怎么又回來了?”我呆呆地盯著她、默不做聲,鳳梅突然撲到我的懷里,發(fā)燙的欲望終于噴薄而出……
1997年2月,鳳梅懷孕了,我不禁有點慌亂,于是狠狠心、咬咬牙說:“流產(chǎn)!”鳳梅哭了:“那可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共同的孩子呀,我連名字都想好了,不管是男還是女,就叫月亮?!蔽揖o緊地摟著鳳梅,終于在我的再三安慰下,鳳梅流著淚點點頭:“好,我都聽你的?!睆哪且豢唐穑抑牢液推拮拥穆纷叩搅吮M頭。
當我告訴妻子我要離婚時,憤怒和失望使她發(fā)瘋似的捶打我、責問我的良心到哪兒去了,悲憤已極的妻子刻薄地說:“我是瞎了眼,竟然喜歡上了你,幫著窮小子變成了闊老板,讓過去的窮光蛋現(xiàn)在有錢找小妖精?!薄昂?,好,我現(xiàn)在把全部家產(chǎn)都給你,回到過去,看看我黃國余怎么樣掙一份家業(yè)給你看看!看我黃國余離開你,能不能找一個比你還強的女人!”妻子懵了,渾身不停地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正在這時,兒子從房間跑出來,一把摟著我的脖子,哭喊著不讓我走,我掰開兒子稚嫩的小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用多年汗水創(chuàng)建起來的家。
三
我和鳳梅住在了一起,最初的激情過后,我只覺得鳳梅心事重重,經(jīng)常在言語中不由自主地提到我的前妻和兒子,每一次都以我的不悅和煩躁而結束話題,我不愿觸及過去,它讓我感到隱隱的陣痛。然而,此時的我卻沒發(fā)現(xiàn)鳳梅眼底的憂郁越來越重。
離婚之后,因沒有一點周轉的資金,連給工地上民工買米的錢都沒有,蓋了一半的房子急等著注入資金。我慌了,去找過去結交的朋友,他們沒一個人相信我會離婚離成窮光蛋,不僅不借錢,還說風涼話,我徹底絕望了。
一天晚上,鳳梅拿出一個5000元的存折交給我,說是她以前存的工資,讓我應應急。我感動地說:“這是你掙來的辛苦錢,我怎么能動用?!”鳳梅目光躲閃,不愿直視我的眼睛:“你為了我放棄了一切,今天這樣的局面全是我造成的,我就算死一百回也不能贖我的罪過?!蔽倚奶鄣匚罩氖郑骸澳阏f什么傻話呢?有了你,我就有了一切。”鳳梅輕嘆了一聲,遲疑半天才說道:“我是個沒用的女人,不能幫你創(chuàng)業(yè),還要你養(yǎng)著我。我不能再吃閑飯、再拖累你了,其他的事也做不好,我還是到美容院上班以補貼家用吧!”
“那不行!我決不會讓你再去那種地方!”我斷然拒絕。鳳梅喃喃地說:“那種地方也可以憑手藝吃飯,我只想找點事做,讓我感到還能替你分擔一點負擔?!蔽抑缓么饝?,但和鳳梅約法三章,只能做正經(jīng)事。
一天,我從工地回來,看見鳳梅與另一個男子肩并肩親熱地走著,我心里惡浪奔涌:為了鳳梅,我?guī)缀醮钸M去了一切,從一個呼風喚雨的老板變成現(xiàn)在需借錢度日,可沒想到,我得到的只是一個舊習未改的風塵女子,豈不貽笑大方?我發(fā)瘋般地沖上去,揮手狠狠打了鳳梅一個耳光,然后與那個男人廝打在一起。鳳梅拼命用手扳我,我氣極了,罵道:“你這個賤女人,到這種時候還護著他!”我心如刀絞,漸漸松了手,被那上男人用力一翻身,我摔倒在地,腦袋重重地磕在石塊上,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鳳梅坐在我的床前,我冷冷地說:“你來干什么?你找他去吧!”鳳梅俯下身子,抱著我痛哭,我厭惡地推開她,鳳梅又緊緊地抱著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我跟那個人純粹是逢場作戲,因為那5000元應急款,其實是我借他的,可我一直無法還給他,所以只好應付著他,請你原諒我吧?!?/p>
原來是這樣!真相無情地撕裂了我僅存的尊嚴,作為男人,我需要靠女人在外賣笑來維持生活,來撐起工程,我還有什么臉面活在這個世上。我默默地躺著,寧愿自己就這樣死去。
不久,我結回5萬元的工程款,資金開始盤活,我決定回到家鄉(xiāng)重振旗鼓。1998年的冬天是我收獲的季節(jié),我承接了一個又一個工程。我們住在工地,鳳梅幫我打理生活和管理帳務,雖然吃住艱苦,但幸福和快樂彌漫著我們住的小棚。
1999年的中秋節(jié)即將來臨,鳳梅第二次懷孕了。我思索再三,最后決定讓鳳梅再做一次流產(chǎn),這次,鳳梅出人意料地沒有堅持,我非常納悶。
鳳梅再一次地躺在手術臺上,我心疼地說:“都是我太自私了,讓你受了這么多的委屈?!兵P梅說:“我是心甘情愿的,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也許只有這樣,我心里才會好受一些?!?/p>
2000年元旦過后,我聯(lián)系了家鄉(xiāng)一項房產(chǎn)開發(fā)工程,把工程做到家門口,這是漂泊在外的我多年夢寐以求的事情。我走過了從巔峰跌落到低谷最痛苦的日子,現(xiàn)在我終于東山再起。鳳梅也特別高興,她做了幾個菜,買了兩瓶茅臺酒,說要一醉方休。鳳梅醉意朦朧地說:“你終于又站起來了,從今以后,你要好好對待自己、對待生活?!?/p>
第二天早晨,我從宿醉中醒來,發(fā)現(xiàn)鳳梅不見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任何要走的跡象,鳳梅僅僅帶著兩身換洗衣服,神秘地失蹤了!
四
一連幾天,我發(fā)瘋似的找遍了蕪湖的大街小巷、碼頭港口,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悄無聲息地離開,把痛苦和不解留給了我。無數(shù)次,我夢見身處絕境的鳳梅悠悠的呼喚,我想耐心地等待她的歸來,可兩個月過去了,一直沒有她的音訊,我再也沉不住氣了,安排好蕪湖建筑工地上的事宜,坐上火車,從長江之濱奔赴沙漠戈壁,去尋找我的愛人。
在烏魯木齊市,我找遍了我和鳳梅去過的每一個角落,依然一無所獲。我又前往鳳梅在沙灣鄉(xiāng)下的家,可她根本就沒有回來過。心中殘存的最后一點希望破滅了,相思和失望徹底擊垮了我,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臨走時,我給鳳梅留下了一封被淚水浸透的信,鳳梅的母親傷感地說:“有消息,一定要互相通知一聲??!”
2001年元月,我在蕪湖承包的工程順利竣工并通過驗收,趁著工程交工的空隙,我決定再到新疆尋找鳳梅。
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心里呼喚著:鳳梅,你到底在哪兒呀?我現(xiàn)在有錢了,可你為什么要在這時離我而去呢?幾天的找尋,我再一次帶著沮喪的心情返程,在烏魯木齊火車站售票廳旁的留言欄上,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相別已是千年,鳳梅,真希望我們能在這個世紀再續(xù)前緣。
從此,我的工程每做到一個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鳳梅,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在我腦子里萌發(fā):根據(jù)鳳梅以往的經(jīng)歷,為了生存,很可能重操舊業(yè)。于是我尋找所到城市的每一個美容院和發(fā)廊,通過那些風塵女子打探鳳梅的消息。那久違的場合和環(huán)境,那逢場作戲的調笑聲,折射出我的過去,我猛然發(fā)現(xiàn)我是如何的卑劣和無恥,看著那些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笑容的風塵女子,我想起了我的鳳梅,想起了那羞澀的笑容,我不知她身在何處,更不知為了活下去,她的笑容是否已變了模樣,我不寒而栗。
也許是為了贖罪,也許是為了心靈的安慰,在尋找鳳梅的幾年的時間里,我拿著鳳梅的照片,對遇到的每一個風塵女子都是這樣說:“你見過這個叫鳳梅的女人嗎?”當?shù)弥獩]見過時,我總會掏出一些錢說:“我這兒有筆錢,你拿去做點生意,別再干作踐自己的行當了。”
我終于沒有找到鳳梅,在失去母親、失去家庭之后,永失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