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藍狐

媽媽，你在哪兒啊

2003年7月，9歲的圓圓和媽媽一起從杭州到遼寧撫順來看姥姥，可是姥姥還沒有見到，媽媽卻突然沒了蹤影?！皨寢屧趺匆ミ@么長時間？”眼見著天漸漸黑了下來，圓圓越發(fā)感到了害怕，她開始大聲呼喚：“媽媽，你到底在哪兒?。磕阏娴牟灰獔A圓了嗎？圓圓想你啊，媽媽……”一邊喊著，圓圓離開了媽媽帶她來到的一處緊挨著一個建筑工地的半山腰，不顧一切地向不遠處的鬧市區(qū)跑去。

找到了一部公用電話，圓圓撥通了110報警熱線。她聲音顫顫地沖著接電話里的叔叔說道：“叔叔，我叫圓圓，我和媽媽一起從杭州到撫順來看姥姥，可是現(xiàn)在，我媽媽她丟了……”由于心急，圓圓只說完了這些，就掛斷了電話，再次委屈地哭泣起來。

然而，剛剛接過電話的值班民警卻被這一突來的“尋親電話”震驚了：必須盡快找到孩子，否則，母女團聚根本無從談起。經(jīng)過請示，幾分鐘后，撫順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即刻發(fā)出了一份“總臺通報”，指示各110巡警車輛，在電話撥出方位注意尋找一個已經(jīng)迷路了的小姑娘。

此時的圓圓依舊哭個不止，不時走過身旁的人們，只是偶爾瞥上兩眼，但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尋問個究竟。圓圓更加感到孤獨起來。她已經(jīng)連續(xù)兩頓飯沒有吃了，她茫然地四處打量，希望著媽媽能突然出現(xiàn)在圓圓面前?？墒?，又一段難熬的時間過去了，媽媽卻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一輛警車停在了自己跟前。圓圓看到有兩位警察叔叔匆匆跳下警車，朝自己走來，他們向她簡單打聽了一些情況后，把她送到了附近的葛布派出所。

圓圓一邊揩著眼淚，一邊說，她和媽媽這天中午剛到撫順，下車之后，媽媽就領著她往姥姥家里趕，可是走著走著，媽媽忽然告訴她說，要去買一些餐具，結果，她從晌午一直等到日頭偏西，卻再也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從街頭上出現(xiàn)。

“我害怕媽媽再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姥姥家住在什么地方，我要找我媽媽，叔叔，你們快點幫我找到媽媽好嗎？”圓圓的眼淚再次涌出了眼眶。

看著一臉稚氣但卻淚流滿面的圓圓，在場的公安民警心里也禁不住一陣陣酸楚。他們安慰圓圓，不要著急，一定爭取用最快的時間幫她找到媽媽。第二天一早，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圓圓匆匆跑到所長辦公室，急切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姥姥家住在六道街?！彼L聞聽，當即帶人把圓圓送到了六道街轄區(qū)內(nèi)的福民派出所。意想不到的是，圓圓只是隱約記得姥姥家的方位，卻對姥姥、姥爺?shù)拿纸z毫沒有記憶。無奈之下，圓圓又被轉(zhuǎn)送到了撫順站前派出所；派出所還特別安排了專人具體負責查找圓圓親人的下落。

可是，又是一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一點有關圓圓媽媽的音信；第二天再找，結果又是無果而終，爾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眼見著圓圓一天天焦慮起來，派出所的叔叔、阿姨給她拿來了漂亮的花裙子、買來了好吃的漢堡包，她也只是輕輕地說聲“謝謝”，再也不肯靠前。面對孩子的這一番表現(xiàn)，大家盡管心疼，但也只能一籌莫展。

心細的小劉阿姨對圓圓非常關心，果然，圓圓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并且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向她介紹了一些有關她本人和她家里的情況。圓圓說，媽媽告訴她，她原本就出生在撫順，具體的出生日期是1994年6月19日，是屬狗的。后來她和媽媽到了杭州，兩年前還在杭州上了學，學校的名字是杭州市西湖區(qū)翠園小學，她的班主任姓韓，她班上的同桌男孩姓王。

小劉還想細問，圓圓卻猶豫了好長時間，最后只告訴她說，媽媽姓梁，今年38歲，是屬蛇的。媽媽的個頭算是中等偏高；短頭發(fā)還帶點卷兒；右手中間三個手指曾經(jīng)在廠里工作時被機床各軋掉了一截，此外，在媽媽左手手背上還有一顆黑色的痣?！皥A圓，你爸爸在哪？叫什么名字？”小劉試探著問道。不料，圓圓突然把頭一低，一邊抓過梳子用力梳著頭發(fā)，再也不肯吭聲了。

到哪里，我也要找到媽媽

由于一時難以找到圓圓媽媽的下落，按照相關規(guī)定，圓圓只得被轉(zhuǎn)送到了撫順市救助管理站。與此同時，撫順、杭州兩市警方，以及兩市的新聞媒體，繼續(xù)通過各自的渠道，多方查找圓圓親人的下落。

撫順市西五街一家個體飯店的老板王女士，看過報紙上登出的圓圓的照片后回憶說，大約在一周前，圓圓跟隨著媽媽曾經(jīng)到她的飯店休息過，當時，圓圓媽還跟飯店服務員商量，說她和女兒都走累了，只想在這兒歇個腳。王女士聽罷，忙讓服務員給一臉疲憊的母女倆二人分別倒了杯熱茶，并簡單跟圓圓媽聊了兩句?？墒?，話還沒說多少，圓圓媽便說自己還有急事要辦，讓圓圓先在飯店這里等她，自己匆匆趕出門去。過了一段時間，圓圓媽返回飯店，一邊連聲向王女士道謝，一邊走到王女士旁，囁嚅著跟王女士商量：“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你看我這個女兒，已經(jīng)9歲了，要是……大姐要是能收養(yǎng)這個孩子，能讓她有口飯吃，有個學上，我就是死了，也知足了！大姐你看妹妹的這個愿望……”說著，她又順手拿出隨身攜帶的身份證讓王女士看。王女士舉手推讓了一下，告訴她說：“就是真想收養(yǎng)這個孩子，那也得要辦理一大堆正規(guī)手續(xù)，何況我本人的情況，恐怕……”圓圓媽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一臉無奈地回頭看了圓圓一眼，轉(zhuǎn)身拉起孩子匆匆告辭，離開了王女士的飯店。

隨后，圓圓又跟著媽媽一同乘車，來到了倆人最后分手的那條街道。

一家物業(yè)公司的員工回憶說，幾天前的一個中午，他看到過報紙上的那個小姑娘，當時她跟在媽媽身后從此經(jīng)過，不多時，他又看到小姑娘的媽媽一個人返了回來，走進了附近的一個市場。但她好像只是在市場內(nèi)簡單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又一個人空著手向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杭州方面的尋找也沒有什么大的進展。按照線索，杭州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指令該市西湖區(qū)翠苑派出所盡快查清有關圓圓媽媽的情況，結果，經(jīng)過查閱發(fā)現(xiàn)，圓圓媽媽的名字并沒有在當?shù)毓矙C關登記備案。而按照圓圓所提供的就讀學校查找，也同樣遇到了難度，一是同樣的小學在當?shù)匾还灿兴乃?，并且，所有的學校都已經(jīng)放假了。

撫順和杭州兩地聯(lián)手幫助圓圓尋親的工作，一時陷入了僵局。

就在這個時候，2003年8月1日，撫順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意外接到了圓圓媽媽從杭州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中只是說自己已經(jīng)回到杭州，但卻并沒有問及一句有關圓圓的情況，甚至她只是在留下了一個聯(lián)系電話后，迅速結束了通話。有關人員隨即按照圓圓媽留下的電話撥打，結果被告知，那是一部公用電話，打電話的女人已經(jīng)離開。

剛剛出現(xiàn)的一絲曙光，轉(zhuǎn)而又匆匆消失了。

心事重重的圓圓，同樣在逐漸習慣了“獨立”生活，臉上開始綻露出笑容之后，再一次陷入到憂慮之中。那天，她在讓救助管理站的阿姨重新梳理了頭發(fā)，并且繼續(xù)留下了兩張“登報尋親人”的照片后，很執(zhí)拗地沖在場的人們說道：“到哪里，我也要找到媽媽！”話一出口，兩顆大大的淚珠即刻涌出了孩子的眼眶……

答應我媽媽，再不要輕生好嗎

原來，圓圓媽確切的名字叫梁華文，她原本就是撫順市人。18年前，梁華文嫁給了一個姓吳的男人，并且在婚后一年，生下了一個女兒芊芊。然而，小家伙的到來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少親情的凝結，梁華文漸漸感到，丈夫的心并沒有放在家里。兩個人的爭吵開始逐漸增多來，整天神情恍惚的梁華文在工作中也時常走神，結果讓無情的車床給軋掉了三個指頭！在她的手指被痛苦地碾碎的同時，梁華文越發(fā)明確地感到，自己那顆對于家庭苦苦愛惜和挽留的心，從此算是徹底地碎了。

傷勢還沒有完全養(yǎng)好，梁華文便拖著已經(jīng)殘疾了的手臂，在離婚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匆匆結束了這場三年的失敗婚姻。

1989年，已經(jīng)失去了工作的梁華文，帶上自己剛滿三歲的女兒芊芊，離開撫順，來到了杭州。起初，她利用自己積攢下來的一點積蓄，采購來一些布娃娃，開始在街頭上擺攤，靠著有限的一點收入勉強支撐著她和芊芊的生活。后來，她意外與比自己大10歲的王先生相識了，王先生對她和女兒的境況非常同情，并時常給予她和女兒一些幫助和關照。王先生的熱心相助，讓舉目無親的梁華文大受感動，久而久之，倆人之間產(chǎn)生了感情，偶而也還住到了一起。就這樣起到1994年，她又為王先生生養(yǎng)了一個女兒，這就是如今已經(jīng)長到了9歲的圓圓。

“唉，不瞞你們說，圓圓她爸一直是有家室的，他自己的女兒也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梁華文說這番話時，臉上顯出一副極其復雜的表情，“可是我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身邊又帶著個孩子，沒有個靠山該怎么活??！說句實話，正是在我和芊芊眼看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是圓圓她爸伸手救活了我們娘兒倆，所以我感激他，和他有了私自的生活，還有了這個孩子。當然，對待我們母女，他的確說得過去，也為兩個孩子的成長操了不少的心?！?/p>

然而，隨著兩個孩子的長大，梁華文還是更加深刻地感到了自身所擔負分量的沉重。尤其是相對于圓圓而言，如今的芊芊早已經(jīng)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她的所思所想，乃至所表現(xiàn)出的一些行為習慣，常常令她這個做母親的難以招架。終于，在今年的7月上旬，芊芊和她發(fā)生了一次爭吵，并且不顧她的百般勸阻，毅然離家出走，始終未歸。梁華文在經(jīng)多方尋找未果的情況下，一時陷入到了絕望的境地。尤其是當她回想起自己近20年來的遭際，梁華文更加覺得生活的空落，未來的渺茫，感情的波折，家境的殘破。終于，她在認定自己再也無法找到芊芊，并無法彌補自己心靈空缺的情況下，毅然決然地帶上圓圓遠赴東北，打算一死了之。

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那顆已經(jīng)沉沒的心，竟又被重新打撈上來。

7月22日一早，沈陽市北陵公園的領導派專人將梁華文母女二人送到了開往撫順的車上，大家叮囑梁華文：“哪怕僅僅為了孩子，也應該好好生活??！”梁華文眼含熱淚一一謝過好心人之后，帶著圓圓來到了撫順。

然而，剛到撫順不久，她又突然改變了初衷，硬是把女兒圓圓一個人丟在了撫順，自己則匆匆返身趕回了杭州……

“可是，媽媽會真的再不要我了嗎？”當管理人員將了解到的有關圓圓和媽媽的情況重新講給圓圓之后，她先是沉吟了一會兒，繼而忍不住大哭起來，一邊哭，她還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念叨：“媽媽，圓圓想你，圓圓不能沒有你??！媽媽，你真舍得拋棄你這個女兒嗎，媽媽啊媽媽！……”整整一天一夜，圓圓都是在這種極度的憂傷中度過的，直到第二天早上，人們看到在她的臉上依然掛著淚珠。

2003年8月3日上午，透過模糊的淚水和眼前的雨霧，圓圓驚喜地看到爸爸和媽媽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親人，圓圓先是定定地在原地愣怔了良久，繼而恍然轉(zhuǎn)過神來，用力撲到媽媽懷中，大哭不止。

隨同梁華文一同趕來的王先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沖在場的人們說道：“多虧了大家的照顧啊，要不然這孩子還不得叫人惦記死?。　?/p>

王先生還介紹說，不見了圓圓以后，他先是到附近的派出所報了案，但直到8月1日，他才得到圓圓在撫順的確切消息。于是，絲毫沒有猶豫，他和梁華文連夜從杭州直奔撫順?！叭缃瘢⒆咏K于找到了，我這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币贿呎f著，他走上前去，在圓圓的臉上深深地親了一口。

依然還噙著眼淚的圓圓轉(zhuǎn)過頭來，一邊凝視著媽媽，一邊動情地說道：“答應我媽媽，再不要輕生了，好嗎？！”

百感交集的梁華文用力地沖女兒頻頻點頭，并再次把圓圓攬在了懷中，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