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全強
美國著名作家赫伯特·芬格萊特是中國哲人孔子的思想所深深吸引并加以研究的西方人,他說研究孔子的“主要目標就是去發(fā)現孔子思想的卓異之處,學習并體會他所能夠給予我的教誨與啟迪,而不是為了尋求那種有點學究式的快樂,也就是說,不是為了在一個古代的異域思想者身上,期待某些已經為我們所十分熟悉的看法”。
這是一個西方人對待中國經典的態(tài)度。其實對待所有的人類經典,真正的思想家或者學問家所采取的態(tài)度都是一樣的。政治哲學大師施特勞斯的弟子和另一個大師阿蘭·布魯姆對待經典也是如此,他的為學基本上就是對經典的現代闡釋。在這些真正的學問家、真正的思想大師眼中,經典并不是像對一般人而言的一種家庭裝飾,一種社交用的閑資,而是真正的對現代的個人生活或社會生活有教益、有啟迪的原料。
作為西方文明源頭之一的《圣經》同樣需要被這樣對待,不僅是西方人,東方人也一樣。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圣經》可能只是一只提供了若干著名故事的籃子,它的功能跟掛在好多中國家庭里的西方油畫名作復制品一樣;赴寶山探險的人少之又少。馮象卻絕對算得上一個。
《圣經》漢語通行譯本為合和本,文字為白話文學運動興起之后帶點古拙味道的筆法,讀來雖不瑯瑯上口,倒也跟經文的內容相得益彰,在閱讀時自然地生出一種敬畏感來。馮象的譯文用的是當代的規(guī)范中文文體,明白如話,只要識字的人都看得懂。從這個角度說,馮象的譯文是給眾人把《圣經》當成一種文學、歷史文本所看的,譯經的出發(fā)點當在于作者的學術興趣。這是馮象的譯文跟合和本譯文的第一大區(qū)別。也是馮象譯文的第一大特點。
馮象譯文的第二個特點大家都看得出來,那就是譯名的不同。用作者自己的話說,“人物神祇山川城鎮(zhèn)等的譯名,是漢譯《圣經》諸多問題中較為彰顯的一個。原因很有趣,如傳教士的口音、方言‘官話和宗派教義的影響……我的原則,一是約定俗成,盡量保留眾所周知的名號,例如亞伯拉罕;二是名從主人,依照原文的發(fā)音含義和文體風格,以及解放后建立的現代漢語譯名用字習慣,適當再現《圣經》里常見的詞根諧音互明反諷等修辭效果?!薄妒ソ洝返姆g,大都會對某一語言的發(fā)展產生一種革命性的影響,英文如此,德文如此,漢語也是如此,合和本的譯文是在中國白話運動的過程中所產生的一個譯本,至少也是對白話運動的一種推進。馮象的譯文因為用的就是當今比較成熟的現代漢語,所以對于漢語發(fā)展的促進作用能有多少,我無法評價;但是對于中國當代翻譯外國的人名、地名、城鎮(zhèn)名等,我以為,還是很有啟發(fā)的。其實他的原則也并非什么傳世之秘,在白話運動中涌現的那一批知識分子手中,這種譯法是被普遍采用的,只是到了后來,被一部對中國影響深巨的著作的翻譯所打斷并誤導,才顯得“失傳”了。
再說《創(chuàng)世記》一書的上編,即二十則《圣經》故事。在作者看來,“寫故事,也是治西洋文學的一法。很多西洋古典作品從原文閱讀,在原文的學術傳統(tǒng)里辨析討論,并不感覺深奧曲折。可是譯成中文,就常常變得艱澀難解,讓讀者興味索然。”這是因為中國讀者的文化背景和母語的思維習慣不同,而原著的某些思想和表達是沒法準確簡明地移譯的。要解決這個難題,“除了注釋評介,還可以‘故事新編;即把原著拆了重新敷演,融入中文的語境與文學傳統(tǒng)”。這一點,我們在讀“塵土亞當”的故事的時候,分明能感到作為文學與歷史文本的《圣經》對作者的生活是有影響的,并不是掛在墻上的一些油畫復制品,而是進入了作者廚房的菜肴。
經典,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
難怪作者在一篇文章中這樣說:“我希望每三年,將《神曲》重讀一遍?!?/p>
《圣經》馮象著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 10定價: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