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江海 李曙光
夜半開門:門外站著16歲孕婦
“媽媽,我上街買件衣服。”沒等程芳琳答應(y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女兒已經(jīng)跨上了那輛半新的自行車,一陣風(fēng)似的消失在母親的視線里。
程芳琳萬沒想到,女兒這一去,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從此音信全無!
一天過去了,女兒沒有回家;兩天過去了,女兒沒有回家;三天過去了,女兒還是沒有回家!程芳琳幾乎要發(fā)瘋了,她在大街小巷上呼喊女兒的名字,直到嗓子喊啞了,眼淚哭干了,也沒見到女兒的蹤影。丈夫勸她回家,程芳琳將丈夫臭罵一頓。那情形,和瘋子毫無二致。
在整整6個月零1天的時間里,程芳琳跑遍了如皋市的每一個街道、每一條小巷,向沿途經(jīng)過的每一個派出所報案,不厭其煩地向民警描述女兒的相貌。
2003年8月11日,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婦女回來了。鄰居們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形銷骨立、破衣爛衫的女人,就是半年前離家尋找女兒的程芳琳!
盡管沒有找到女兒,但程芳琳堅定不移地相信:既然女兒不在如皋,那她肯定是到大城市打工去了。一定會有那么一天,女兒完好無損地走進這個家,用她那銀鈴般的笑聲,重新裝扮這個曾失去歡樂的小屋。
這個堅定的信念支撐程芳琳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然而,當2003年8月下旬這個夜晚到來時,就在程芳琳起床將大門拉開的那一瞬間,這個牢牢盤固在程芳琳心中的信念,被撲面而來的景象一下砸得粉碎。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大約十點多鐘。剛剛?cè)胨某谭剂毡灰魂嚰贝俚那瞄T聲驚醒。打開門來,程芳琳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失蹤近半年的女兒,她的身后跟著兩個男青年。程琳芳一陣驚喜,但驚喜很快被憤怒代替了。因為程芳琳發(fā)現(xiàn)女兒腆著個大肚子,應(yīng)該有好幾個月身孕了。正在狐疑中,身后的一個男青年竟叫了她一聲“媽”。
程芳琳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像一只憤怒的母獅撲向男青年,三下兩下將女兒拉進屋,隨后“砰”的一聲將門死死關(guān)上。
小茹見男青年被母親趕了出去,再也沒了顧忌,撲倒在母親的懷里放聲痛哭。兩百多個日日夜夜,多少淚,多少痛,多少屈辱,多少悔恨,今天終于有機會向媽媽傾訴……
同居七個月:少女如此被改造成“少婦”
2003年正月初八下午,上街買衣服的小茹騎自行車剛到薛窯大橋旁邊的十字路口,突然被兩個青年男子攔住了去路。其中一個人對小茹說:“小妹妹,我們帶你去南通玩好不好?”另一個年紀輕一點的人很友善地問她:“我叫黃克,以前幫你們家修過房子,你還認得我嗎?。”
小茹雖然覺得黃克有點眼熟,但她已記不清在什么地方見過他,出于一種本能的保護,她冷冷地對黃克說:“我不認識你,請你讓開。”
剛才還和顏悅色的黃克,見小茹不上他的當,馬上兇相畢露:“老實告訴你,上次在你家干活時,我就瞄上你了,今天讓我碰上,你就得乖乖地跟我走。”另一個人在一旁幫腔:“跟我們到外地打工,保證不讓你吃虧?!本瓦@樣連哄帶嚇,小茹被他們逼上了開往南通的汽車。
在南通,黃克無情地奪走了束手無策的小茹的貞潔。之后,黃克又把小茹帶到了貴州,說要她做自己的老婆。
到達貴陽后,黃克將小茹關(guān)在出租屋里,不讓她出門,什么時候黃克有興趣,小茹就必須服從,有時一天一次,有時一天幾次。幾個月下來,小茹被折騰得面無菜色,她求黃克放了她,黃克將她劈頭蓋臉一頓狠揍:“這輩子你生是我姓黃的人,死是我姓黃的鬼,想離開我,沒門?!笨蓱z的小茹哪里知道,一個小小的生命已經(jīng)開始在她的肚子里悄悄孕育。
5個月后,黃克身上的錢用完了,他帶著小茹回到如皋,寄住他大姐夫家。
小茹求黃克放她回家,黃克說:“你幫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就放你回去?!毙∪恪皳渫ā币宦暪虻乖邳S克跟前:“我保證看過我媽后就跟你回來,我想媽媽……”小茹說著說著“嗚嗚”哭起來。
也許是小茹的淚水讓黃克動了慈悲之心,他對小茹說:“白天你不能去,晚上我陪你一道回去,你要是敢賴著不跟我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就這樣,在黃克的監(jiān)視下,小茹回到了闊別6個月的家。
保護女兒隱私,糊涂母親迷信“一個人的力量”
聽完女兒含淚的悲訴,程芳琳的心頭像是被人插上了一把鋒利的鋼刃,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讓她渾身顫栗。
程芳琳把瑟瑟發(fā)抖的女兒緊緊摟在懷里,用嘴唇一點點吻去她臉上的淚珠。“孩子,你現(xiàn)在回家了,有媽媽在,你什么也不用怕!”她暗暗下定決心:豁出這條命,今后也不能讓女兒再受半點傷害!
程芳琳的這個決心第二天就受到了黃克的挑戰(zhàn)。
次日早晨,程芳琳剛把門打開,黃克已早早地等候在屋外。昨天晚上,程芳琳的狂怒把他嚇壞了,但回家一想,他覺得程芳琳并不可怕,一個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女人,能把他一個大小伙子怎么樣?趁小茹的父親還沒有回家,趕緊把小茹帶走,免得夜長夢多。
黃克不陰不陽地沖程芳琳說:“小茹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我和她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你就認了我這個女婿吧?!?/p>
程芳琳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沒想到黃克竟敢找上門來,她真想沖上去狠狠打黃克幾個耳光,可又一想,事情要是真鬧大了,女兒被強暴并懷孕的事就會傳出去,那女兒今后還怎么走出家門?她強忍怒火,對黃克說:“你要帶走小茹也行,先把我殺了!”
“你以為我不敢?告訴你,三天后你要是再不把她交給我,我就殺了你全家?!?/p>
三天后,黃克果然帶了一把匕首來敲程芳琳家的門。程芳琳有心不開門,又害怕他在外面瞎嚷嚷,只得開門讓他進來。
黃克摸透了程芳琳的脾氣,故意大聲對程芳琳說:“怎么樣,你是讓我將你全家人都殺了呢?還是讓小茹跟我去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流氓!無賴!”程芳琳堵在女兒的房門口,用噴火的目光死死盯住黃克。
黃克拿出刀子,在程芳琳的眼前一晃,然后指著程芳琳的脖子說:“再不讓開,我就給你放血!”
但黃克的狠話對程芳琳絲毫不起作用,她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山堵在女兒小茹的房門口。她用怨毒的目光同黃克對抗,目光里有一股懾人的殺氣,讓黃克感到膽怯。
只要再向前一步,隨手一推,這個不堪一擊的女人就會倒下,自己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帶走小茹。但黃克最終沒敢邁出這一步,程芳琳那吃人的目光讓他選擇了退卻。
黃克走后,程芳琳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在黃克持刀威脅她的時候,她的心里不止一次動過報警的念頭,但她始終沒有勇氣付諸于行動。她不敢想象,一旦報警,警車將自己的小屋圍住,鄰居們看著黃克被押上警車,女兒被歹徒霸占6個月的“特大新聞”咋還能“捂”得?。颗畠褐挥?6歲,花一樣的年齡,未來的路還很長。
程芳琳決定:用一個母親的力量,獨自同黃克打一場兩個人的戰(zhàn)爭!她信一條死理:有她在,女兒就不會受一點兒傷害。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女兒懷孕的事實,程芳琳很快帶女兒去醫(yī)院墮了胎。手術(shù)結(jié)束后,小茹見到媽媽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想回家。”“媽媽帶你回家!”程芳琳將臉貼在女兒的臉上,滾燙滾燙的淚珠滾落在女兒蒼白的面頰上。
“護犢”出格,憤怒母親打死色狼
2003年9月1日夜晚,對于程芳琳和女兒小茹來說,是一個極度恐怖而又無法從她們的記憶中抹去的夜晚。
這一天是小茹做完手術(shù)后的第三天。
深夜兩點鐘左右,熟睡中的小茹朦朦朧朧感覺到有人撫摸她的身體,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她一下子驚醒:天哪,伏在她床上的竟是黃克!再一看,臥室的墻被打了一個老大的洞,月光透過墻洞折射到床頭。
小茹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她剛要開口呼叫,忽然看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按┥弦路?,跟我走!”黑夜里,黃克的聲音聽上去異常恐怖。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卷膠帶。
小茹一見,知道黃克要封自己的嘴,她不愿再像上次那樣坐以待斃,趁黃克撕膠帶的工夫,她突然沖媽媽的房間大聲喊:“媽媽,快來救我!”
小茹的呼救聲驚得程芳琳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慌忙推醒今天剛從北京趕回來的丈夫:“快!女兒出事了!”顧不得丈夫的反應(yīng),程芳琳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向女兒房間。
扭亮電燈一看,黃克正在持刀威逼女兒,可憐的女兒,在黃克的刀下全身抖作一團,她做完手術(shù)才三天啊!“黃克,你這個畜生!”程芳琳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被怒火燒著了,她像一頭發(fā)怒的母牛,狂嘯著“撞”向黃克。在丈夫的幫助下,程芳琳把黃克摁倒在地,用繩子將他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程芳琳用手抓住黃克的頭發(fā),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問他:“你為什么要害我女兒?”黃克倔強地回答:“我愛她!”
“我讓你愛!讓你愛!”程芳琳將黃克的頭狠狠地撞在水泥地上。
想起女兒墮胎時痛苦的尖叫,想起黃克對女兒沒完沒了的糾纏,程芳琳胸中尚未完全熄滅的怒火又騰地一下燃燒起來,她一把奪過丈夫手中的鋼筋條,狂亂地朝黃克的身上打去……黃克痛苦的呻吟也沒能熄滅她心中的怒火,她又找來一塊木板,朝黃克的臀部、背部狠狠掄下去……
或許,程芳琳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將黃克打死,她在“發(fā)怒”的過程中,沒有忘記吩咐丈夫打電話報警。凌晨5時30分左右,如皋市九華派出所的民警接警后趕到現(xiàn)場將黃克帶走。當時黃克思維基本清楚,尚未出現(xiàn)死亡征兆。7時許,黃克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程芳琳在看守所里接受采訪時說:“我只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并不想將黃克打死,我打他只是為了給他一點怕頭,讓他不再騷擾我女兒,我也知道應(yīng)該借助司法機關(guān)的力量制止黃克的騷擾,我更知道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與黃克抗衡,但我是一個母親,我想讓女兒今后的生活過得平靜,不想讓這件事擴散,試想一下,如果是你的孩子——剛剛16歲的孩子,遭遇了同樣的不幸,你們首先考慮的,是保護孩子,還是去報案?”
2004年4月12日,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處程芳琳有期徒刑8年。
幸福觀點:
看完這個案子,編者的心里變得異常沉重:在中國,究竟有多少家長抱有和程芳琳同樣的想法?在這個想法的背后,到底隱藏了多少尚未被公安機關(guān)立案查處的性侵害案?按程芳琳的說法,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女兒,但其結(jié)果卻讓女兒失去了母親,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
我們呼吁天下的母親不要再保持沉默,但我們更應(yīng)該呼吁公眾輿論對未成年人的“性聞”少一點“興趣”,多一點責(zé)任意識,我們還應(yīng)該呼吁國家從立法的角度,執(zhí)法機關(guān)從執(zhí)法的角度,切實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權(quán),讓越來越多的母親今后不再有顧忌。(為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權(quán),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本文拒絕轉(zhuǎn)載、網(wǎng)載、摘錄,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