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 月
為什么在深圳這座城市,即使遇上了真心,卻依然不懂得如何表達(dá)真心,依然逃不脫寂寞?
( 1 )
陽陽喜歡坐在幾十層的高樓上看深圳夜晚的燈光,城市的夜晚看起來很安靜。
江磊去美國的三年間,陽陽在寂寞的等待中,猶如一只候鳥,從北往南輾轉(zhuǎn)搬遷了四座城市,哈爾濱-北京-上海-深圳。
每天從賽格的寫字樓F座出來,走幾步便跨上72層的觀光樓的電梯,然后安安靜靜把自己的心情放在一杯不加糖的咖啡里,消磨時間。
住在一起的小米是個很活躍的女孩子,朋友多如牛毛,常招朋呼友在客廳里小聚,然后尖叫著給陽陽電話:“你回不回來?今天有許多朋友過來party!”再以后,小米那相識沒有多久的男友擠進(jìn)來,兩間房三人住,他們親熱時從不掩飾年輕的熱情。陽陽有些煩悶,每晚借口加班,很晚才躡手躡腳溜回去。
望著香港與深圳交織在一起的閃爍燈光,便有一種飄浮在城市上空的感覺,像浮云中寂寞的天使。
今夜觀光游人特別少。
腕上的浪琴表提醒她已是子夜,推開那杯殘留的咖啡,陽陽站起來朝電梯口走去。
那里站著一個男人。
( 2)
看不出確切年齡、但穩(wěn)重成熟的中年男人默默地注視著如雕塑般表情的她,溫暖的眼神在她周圍搖曳。
陽陽心里一動,一種久違的感覺襲擊而來,突然間充滿安寧與平和。
毋庸置疑,他比自己年長許多。陽陽漫不經(jīng)心打量了一下他,卻迎住他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朝陽陽點(diǎn)點(diǎn)頭。寬大的肩看上去很舒服那種,不像江磊,削瘦。
城市的人是孤獨(dú)的,互不往來,彼此心存戒備。
“我喜歡室外電梯,有一種飛的感覺?!蹦腥寺渎浯蠓礁栮栒f話。
“是呀。”陽陽禮貌性地報以微笑。
出了電梯,男人截住一輛出租,順便問:“你住哪兒?”
“梅林一村?!?/p>
“噢,順路。一起走?”征得陽陽的同意,男人拉開前車門讓陽陽先進(jìn)去。
他扶著車門的動作與江磊一樣!
汽車悄無聲息,陽陽閉著眼睛無語。
男人也閉著眼睛無語。
拐彎處紅燈,司機(jī)一個急剎車,毫無防備的陽陽倒在男人的身邊。
男人下意識雙手緊緊扶住她。
曖昧的光線里,陽陽怒眉頓生伸手一巴掌。
他松開手笑了:“你像個孩子?!?/p>
下車前,陽陽與男人交換了名片,知道他叫陸岷。
陽陽常在觀光樓上碰到陸岷,有時坐到一張桌前聊幾句。
她說:喜歡夜晚城市的燈光輝煌。
他說:有一條河的車燈在流動,心會平靜。
后來長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常常相約一起坐在觀光樓上看夜景。陽陽慢慢習(xí)慣了身邊坐著一個人,一起喝咖啡。
( 3 )
交往一直很淡,像杯白開水,偶爾通通電話,寫寫電子郵件,沒有牽腸掛肚其實(shí)挺好,至少不會像火,熊熊燃盡,成一堆灰燼,何苦來著。
陸岷公司晚上開會。
一對相擁的情侶在她的對面目中無人接吻,陽陽獨(dú)自坐在賽格觀光樓上,已一年零三個月沒有江磊的電話與信。突然感覺到與平日不一樣的寂寞。
陸岷,我來想想你:
你刮干凈胡子好看極了。
你坐在那里想心事的時候,像一個父親。
你不愛笑,一笑,連笑容里都是笑。
每天早上聽你的電話,肚子里暖暖的感覺。
……
陽陽大驚自己居然對陸岷有如此的感覺,想到一個人與想一個人不一樣。
陽陽知道,在陸岷無數(shù)個細(xì)小的瞬間,她已傾倒在他的細(xì)致與溫情里。
一年前,她的心事已死,也許因?yàn)榻K于明白,江磊是再也不會從大洋彼岸回來了。她的心已硬得如銅墻鐵壁,輕易不為什么煩擾所侵,而陸岷,令她的銅墻鐵壁透了一絲縫隙。
十點(diǎn)多了,散了會的陸岷上了72樓。電梯門一開,淑女得徹頭徹尾的陽陽還在,很幽雅的姿勢,輕柔捧著一小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飲。
她不是個歡場女子,沒有滄桑,在都市里卻將自己捆得如此安靜。
陸岷疾步走過去。
剎那芳華全在等待中耗盡,她淚水情不自禁涌出來,落在咖啡杯里。
淚流滿面的陽陽將手伸進(jìn)他的手心,突然讓人恍若錯覺。
從那一刻開始,她突然發(fā)現(xiàn)江磊刻在腦子里的微笑模糊起來。陽陽環(huán)住陸岷的腰,將頭埋在他懷里……
(4)
電話里,陽陽告訴陸岷,身體不適不能去看夜景。
陸岷說:那好,我來看你。給你煲魚湯。
下班后,陸岷趕到陽陽住處,圍著圍裙在廚房里轉(zhuǎn)。
陽陽坐在沙發(fā)上,隔三秒種換一次電視頻道,實(shí)在是沒有什么可看的了,跑到廚房看陸岷。
陸岷在洗魚。
會好吃嗎?陽陽想。陸岷吃的東西極清淡,他不主張吃刺激的食物虐待胃。
水沸騰時,魚也洗好了,陸岷每一個動作都很藝術(shù),看過許多人做飯,不是刺鼻的油煙味,就是了無生趣的炒作幾下,陽陽癡癡地看著。
“躺著去,好好休息?!标戓夯剡^頭來,溫柔的聲音讓陽陽軟軟的,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魚湯里沒有刺,又有營養(yǎng)?!标戓合扔贸鬃约阂艘稽c(diǎn),吹涼,品了一下,然后給陽陽舀一碗。
陽陽覺得鼻子酸酸的。
有個人在身邊多好。
(5)
日子就這樣淡然的過去?;フ埑燥堃矃捔耍栮?6歲生日時,陸岷說:我做菜。
菜不多,全是陸岷做的,濃香飄滿整間房子。
這頓飯吃得很慢。
餐桌兩端,兩雙眼睛,幾杯酒下去,陽陽有些迷離,猶如回了家。多少年沒有家的感覺了?
陽陽微醉,顫抖著手點(diǎn)燃了生日蠟燭。
陸岷輕輕擁了一下陽陽的肩,說:“許個愿吧。”
“一生又丑又長,誰都生厭。要愛,要你,要感情永遠(yuǎn)不變?!?/p>
她綿軟的手從身后環(huán)來,手臂觸著他的下巴,他覺得血液在全身決堤般奔涌,不敢動彈。
“你讓我想起來10年前的愛情……我送你回家吧。”
陸岷撫摸著陽陽的頭發(fā)。
“我能留下嗎?”陽陽無力喃喃道。
陸岷緩緩搖頭。
“陸岷,今天你沒有陪我看夜景?!?/p>
“有一個地方,很美?!标戓罕е栮柍P室走去,緊緊的,那么用力,讓她覺得疼,透不過氣來。
臥室的窗下,車流如水,比高樓看到的更美麗!
孤獨(dú)、心情饑渴,身體冰涼,無言相擁。
陽陽閉上眼睛,忘情地吻著他。
“陸岷,我愛你!”
陸岷輕輕放下陽陽,斜靠窗前,摸出一根煙,煙圈四處裊裊擴(kuò)散,微苦而又惑人的迷香。
陽陽第一次知道陸岷會抽煙。
她轉(zhuǎn)過頭,無意看到桌上一張合影。
“說說他們吧……”陽陽咬住唇。
“左邊是我的妻子,右邊是我們的兒子。”陸岷聲音平靜而自然,像介紹給一位鄰居朋友。
心情被巨痛占領(lǐng),她輕輕地?fù)u晃著加了冰的紅粉佳人,那些小冰塊互相碰撞,發(fā)出輕脆的聲音,它們表面完好,內(nèi)心碎裂潰不成軍。
陸岷的懷里很溫暖,很踏實(shí),讓人心安,她突然有些嫉妒桌上那女人起來,這么寬大溫暖的懷抱,你怎舍得將他放在異鄉(xiāng)。
( 6 )
江磊終于明白告訴了陽陽,他不再回來。
陸岷桌上卻擺著一張妻子與兒子的合影。
有一種感覺,只能是親近。
她沒有想到自己從一種痛苦中過渡到另一種痛苦中,到底哪一種痛苦更痛更苦,幾乎沒有辦法比較。
無奈嘆息一聲,愛情不過是現(xiàn)實(shí)生活中首先被犧牲的對象。
口渴,床邊無人。
爬起來,找水,沒有。
她坐在那里,委屈的淚吧嗒吧嗒流下來。
打開電腦,江磊設(shè)計(jì)的玫瑰花桌面依然在。
她知道,再與陸岷交往下去,一定是個無語的游戲,游戲規(guī)則簡單明了。
她習(xí)慣了深圳,也累了,不想再遷移時,遇上的卻是陸岷,桌上擺著妻兒照片的人。
感情這東西,不像自來水,收放自如。
自己不可能鎖定一個有家的男人,做他的情人,陽陽不喜歡那種感覺,哪怕是嫁得平凡貧苦,她都不愿在游戲中游戲自己。
手機(jī)響了。
陸岷短信息:“陽陽,今天一起吃飯,我有話要說?!?/p>
陽陽關(guān)掉手機(jī),淚流滿面。
( 7 )
觀光樓里,陸岷一直在等。
十二點(diǎn),陽陽還沒有出現(xiàn)。
妻子與三歲的兒子出車禍后,他痛不欲生,辭職從西安來到深圳。
那些傷痛太劇烈,不能去觸碰,也不能對人訴說,閉上眼睛,都是妻子溫柔的眼神。
家沒有了,夜夜從燈紅酒綠中回去,終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回到家,沒有人在門口放上一雙拖鞋讓他換上,沒有人給他倒杯水暖暖身子,陪他說說話,然后等他洗漱睡下。
來到深圳第五天,到賽格面試時遇到陽陽。還在妻子世界里的陸岷明白陽陽的感情,她柔和讓人憐愛,可是卻需要一點(diǎn)時間來理理自己的心情。
“陽陽,我愛上了你,怎么辦?”
“陽陽,我想陪你看一生夜景?!?/p>
……
陸岷不斷的設(shè)計(jì)著陽陽出現(xiàn)時,自己要說的第一句話。
可是陽陽一直沒有來。
( 8 )
三天后,陽陽離開了深圳。
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她離開時,揮了一下手,仿佛是說:
再見,深圳!再見了,陸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