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純秀
母親去世一年多了,可我的心中常常涌起對她的深深思念,為她平生的坎坷,為她人生的短暫,更為她的善良與剛毅。每每此時不經(jīng)意間總握一下手,因為從我記事兒到她去世,我們母女常常是手握著手的。而今每次落空,心里酸酸的,淚直往外涌。
母親幼年喪父,只讀過小學(xué),卻無愧我的第一任教師。到現(xiàn)在我也不敢說我比母親識的字多,看過的書多。兒時母親是我的百科全書,每天吃過晚飯便坐在母親身邊聽她講古說今,使我受到了良好的早期教育。在我記憶里,母親就是一棵參天大樹,頂天立地。風(fēng)風(fēng)雨雨母親總是全力支撐,盡力把家營造成寧靜的港灣,溫馨的天地。即便是在文革時父親被打成走資派,關(guān)進牛棚,母親不僅要獨自承擔起哺育兒女的責任,還每天早晨四點就用小木車推著我們往返二十余里路給父親送飯。是母親用她的真誠和愛給了父親力量,使他頑強地挺過了蒙冤受難的文革十年。
高考恢復(fù)了,母親將我們叫到身邊:“孩子,我和你爸那時家里窮,你們現(xiàn)在時候好了,要去給媽念個大學(xué)。”從此,母親更累了,她不僅上班,還要搞副業(yè)掙點錢給我們買資料,買好吃的。我高考前,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復(fù)習(xí),母親常常端著熱騰騰的飯不停地吹著吹著,那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我和姐姐都曾在外地讀書,母親每每送到站臺,又將親手調(diào)拌的可口咸菜一罐罐遞給我們。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十五年前與母親相伴了二十幾年的父親突然因公去世。中年喪夫,母親悲痛萬分。當組織派人來問她有什么要求,需要什么補償時,母親平靜地說:“一切聽組織安排?!蹦赣H的寬容和大度令來人十分敬佩。
后來的日子,母親拒絕了我們陪伴她的要求,卻將我的兒子接到她身邊一直培養(yǎng)大。愛人不只一次說:“孩子他姥真有辦法,不打不罵就把孩子帶大了,”其實我深深懂得,這是母親在用行動教育孩子。兒子與姥姥有著深厚的感情,到現(xiàn)在偶爾還說走嘴沖著我喊姥姥。童心中姥姥是他的保護神。
母親2002年7月查出癌癥,從此一病不起。大小五次手術(shù),我們奔波于營口——沈陽——北京。禍從天降,面對母親寬慰的目光,我不忍心看她被折磨的樣子,只有輕輕握著她嶙峋的手。
母親最后一次病危入院的第一個晚上,靠在我肩頭坐了整整一夜,吐了四塑料袋血,我流了一夜淚。母親卻說其實自己很知足,別的母親能享受到的她都享受到了,別的母親沒享受到的她也享受到了,她為養(yǎng)育了我們而自豪。我對她說,她很頑強一定能挺過來再一次走出醫(yī)院。她凄楚地笑笑說:“這癌癥也挺頑強?!?/p>
2005年臘月三十早晨,醫(yī)生說要輸血,母親輕聲道:“不必了,花多少錢都沒用?!边@會兒我笑了,我告訴她自己五次無償獻血國家有政策,她可以免費用血。萬萬沒想到母親仿佛拼盡全身力氣說:“留給有用的人。”一句話讓在場的人肅然起敬。接下來的日子母親常常昏睡,我就坐在小凳上握著她的手,聽她的呼吸。我多么希望能一輩子就這么守著她,哪怕她永遠這么睡著,我深深感到她在昏睡中不時地用力握我的手,每一次我都淚眼婆娑,盡管醫(yī)生告訴我她那是無意識的。正月初三晚九時,母親在吐完了一腔血后永遠離開了我。
送走母親痛定思痛,我感到死亡并不可怕,只要我活著像母親那樣好好珍惜每一天,泰然地面對坎坷和死亡,足矣。擁有母親是一筆財富,她的言行將永遠影響著我。如果有來世我會再握母親的手,一起走進風(fēng)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