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陶陶

顛簸了近５個小時后，她斜靠在站牌下，等著一直可以把她送到家門口的１５路公交車。一同等車的人不少。她那頭參差不齊的紅色短發(fā)和慵懶而懨懨的眼神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聳了聳肩。這就是生她養(yǎng)她的小城，越來越愛大驚小怪。在外上大學３年多，每次回來，都覺得小城的眼睛睜得比去年大，以畏懼的眼光仰視著自己。起初她抗拒和厭惡，后來漸漸習慣，終究變得冷漠而無所謂。

不過她還是覺得累。這種累仿佛已淤積了很久，深深地陷住她，不容掙脫。想起了臨行時一位長者對她說的話：“回去好好散散心，別想得太多，以出世的態(tài)度做入世的事情就行了?！彼谛牡桌湫σ宦?。

１５路車終于緩緩開來。一步跨上去，懶得注意其他乘客，她便徑直向后排走去，找了個空位坐下。停靠下一站時，許多小孩子奔了上來。他們個個身著橘黃色的校服，車內頓時亮了幾倍。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她皺起了眉頭，因為她一向不太喜歡小孩子，包括她的兩個小表妹。有幾個孩子擠到了她面前。她清楚地聽到了孩子們的驚嘆聲：“哇！紅色的頭發(fā)！”于是更多的聲音向她靠近：“咦，真的，真的?！备`竊的聲音壓抑不住好奇與驚訝，還帶點敬畏。她實在不想理睬，但那可笑的橘黃色是如此熱力四射，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到有無數個金燦燦的小太陽在面前亂晃，無視她的冷漠。她認命地嘆了口氣，睜開眼睛，認認真真地看了他們一眼———天哪！每人的臉蛋上都有巴掌大的兩塊紅胭脂，粗糙的黑眼圈使他們的眼睛奇大無比。她終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孩子們看她笑了，膽子就大了起來，嘻嘻地笑著，卻誰也不好意思說話。終于，一個小胖子忍不住了，問：“阿姨，你的頭發(fā)為什么是紅的？”“我天生就是??！”她惡作劇?！安粚Σ粚Α?，另一個小胖子搶道：“你肯定是染的！”先前的小胖子反駁，于是兩個就爭了起來。望著兩個小胖子漲紅了小臉，她有些不忍了，連忙打岔：“誰能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匆@么漂亮的妝呀？”這可問到了他們的癢處，吵架的也不吵了，旁觀的也擁過來了，紛紛向她報告，是為慶祝國慶而做的彩排，在哪里彩排，誰表演什么節(jié)目……乘客們都在微笑著，司機也不時從反光鏡中瞄他們一眼。在這熱烈而率真的氣氛中，她的心底隱隱泛起一種溫暖的感覺，慢慢地浸潤蔓延，直至整個心胸。

她不禁想起了在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為了排練健美操，小伙伴們從放學后一直練到晚上九點，直到第二天一覺醒來，才發(fā)現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那個時候，怎么就不知道“累”為何物呢？那時的她也有黑白分明的秋水明眸，從何時起蒙上了慵懶而懨懨的灰色？大概是在腦中輸入“獨立自主”、“權利無價”的觀念之后吧！干什么都覺得沒勁，都要問個“憑什么”。憑什么讓我交１００元班費？憑什么讓我晨跑？憑什么讓我教大一那些新生疊軍被？在無數個“憑什么”的撕扯之間，失去了很多卻渾然不覺。直到有一天猛然發(fā)現，自己竟再也不會投入，再也沒有激情，再也找尋不到拼搏后的勝利感。

她終于明白自己“累”的原因了，這是心靈在功利十字架的重壓之下的深深疲憊，是良知在患得患失的掙扎中的縷縷痛楚。與今天的許多同齡人一樣，私心在權利的外衣下猶如古埃及的尼羅河一樣肆虐、泛濫。河水終究會咆哮著奔向大海的懷抱，留在身后的是肥沃而純凈的土壤，而私心泛濫后留下什么呢？她茫然……孩子們的笑臉又在眼前晃動，紅撲撲，汗津津……“以出世的態(tài)度做入世的事情！”長者的話像閃電一樣劈進她的心坎。童年不可回頭，童心卻可保持永久。時時以最真的心，最大的熱情投入生活，就是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其實故鄉(xiāng)一直沒有改變，堅持著自身的沉靜與樸實。不斷改變的，是自己。

孩子們要下車了。失落感驀地襲上心頭。一秒鐘之內，她決定今天去看望兩個小表妹。就在孩子們轉身要走時，她看到了他們背后的字：“Ｈｏｎｇｘｉｎｇ ｘｉａｏ ｘｕｅ”。“紅星小學！”她不禁喊出了聲，抓緊了一個孩子的肩膀，又“哈哈”地笑了。孩子有點驚詫：“阿姨，你知道紅星小學嗎？”“當然！”她微笑著松開手，“我是你們的師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