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春蓮
我相信大多數(shù)女性都很在乎自己的感情,我只是其中的一個,算不上有什么特別。
我把自己劃分為懷舊型的那種人。這種人多半是感性,心理上不成熟,平時總是有事無事活在過去的回憶里。要不然,照我現(xiàn)在的年齡,早就不該在單身族里混,不該為已離去的阿哲而耿耿于懷。阿哲曾是我男友。我估計如果我沒有與阿哲的那段共同的過去,我現(xiàn)在不是這樣子。換種說法,阿哲影響了我的現(xiàn)在,影響了我對男女關(guān)系的判斷。不怪他,誰叫自己放不開呢。
那年我與阿哲同念大三,關(guān)系就吹了,如今我已出來混飯吃兩年,彼此沒再見面。
阿哲走后,基本上我沒對任何人認真提過阿哲談過那段過去,哪怕是最親近的朋友,主要是,我覺得感情的事講了也是白講,白講就不想講。如果此刻阿哲在我面前,我很想對他說幾句話,不知他能否再信我一次。
比如我說,阿哲,對于你,我并不是故意去做下曾做過的一切,我發(fā)誓并不是存心傷害你,我也不忍讓你痛苦的。
他會信嗎?
我猜大部分人有這種體會,人生存需要一種溫暖的感覺,需要一點溫情的記憶。我感激我的高中時代,雖說那是所普高,在學(xué)習與紀律方面很見不得人。但我卻一直認為,如果沒有它,如今我的記憶可能仍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留戀過去。我的故事都是從那里開始的。
在那里,我認識了哲,還結(jié)識了一批臭味相投的朋友。現(xiàn)在大家已天各一方,長大了,每個人的麻煩事就一大堆,平時很少聯(lián)系,不過關(guān)系我自認為還算“鐵”。偶爾有機會談到一塊,大伙都熱乎乎的,說話做事有點像八輩子前就熟識,不拘束,這感覺很酷。
其實我與阿哲真正同班也就僅僅高一年。應(yīng)該說他父母很了不起,早早就料到跟我們鬼混定沒多大出息。他轉(zhuǎn)學(xué),真的促成他上了一所牌子響當當?shù)腁大。而我及那幫朋友,大多都是憑著最后的不死心才勉強考上一所半吊子院校。很現(xiàn)實,現(xiàn)在出來混飯吃的難易差距不言而喻。
不過,這都是后話。這些年誰過好過壞我不清楚,甘苦寸心知,誰難受誰知道唄,這年頭連傻瓜都不會在這方面張揚自己的。
我可以這樣簡述一下阿哲:他呢,頭腦比猴子還精靈,有點狡猾,但不做壞事。感情方面,埋得深,也可說是半個偽君子。
話說回來,提一下我那幫朋友,他們有個特點,為人大方,直爽,不過骨子里都挺傲。在人前有侃大山的一套,只是一旦觸及感情之類的話題,他們往往就避而不談,換上一副對感情不感興趣的冷漠表情,好怪。
阿哲跟他們?nèi)绯鲆晦H,外在表現(xiàn)他沒有突出的不同。
我其實想說,如果不是后來我與阿哲有了很多通信,阿哲仍是我的舊友一個。作為舊友,他們好是好,為人正派,但我與他們卻沒有過任何的傾心暢談,怎么說呢?在一些事情的感受及比較私人的問題上,我根本不知他們想了什么以及怎么想的,放在現(xiàn)在來理解很容易,人要想找絕對的真實與信任比找鉆石還難,死心算了。反正朋友就是朋友,想轉(zhuǎn)化為知己還遙遠著。
我認為是信促成我與阿哲曾走在一起?,F(xiàn)在在我抽屜里,僅阿哲寫的信就有一百多封。高中兩年,大學(xué)三年,我倆在寫信方面的造詣突飛猛進。信是好東西,它能吐真言嘛,不過現(xiàn)在我?guī)缀醪粚懥?,原因很簡單,倒不是忙,而是我發(fā)覺很久前我就失去了表達自己的能力。不向人訴說也罷,反正也不見得就活不下去。
五年不長也不短,跟大多數(shù)經(jīng)歷過或正經(jīng)歷著的愛情癡迷者一樣,在這過程中,愛過痛過哭過笑過。得意時,我就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人,失意了,我就認為天負我,地也負我,這世界不公平,說什么“愛情最美”完全是扯淡。
一切細節(jié)無須再詳述。誰不說情緣是人類最精彩的部分?
若給阿哲說句公道話,他人很好,很體貼。用舊友的話說就是:這種人,現(xiàn)在提著燈籠也難找。我這舊友曾涮我,阿哲對你又關(guān)心又體貼,你干嘛甩人家?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真不知道,除了阿哲還有幾個能長久容得下你這副臭德性的?
他這么說我沒意見,我也不該有意見的。
大概就是我發(fā)神經(jīng)吧。
我承認自己發(fā)神經(jīng)是因為當時我對男女相處的認識很白癡,有些事如果放在今天就很好辦,我有把握把阿哲留在我生活里,直到以后再以后。
該怎么說緣由呢?
我有時頭腦很麻煩,明知結(jié)果是一樣,但就是不肯主動去把握。我寧愿阿哲稍微帶點沖動地走近我,而不是我主動向他靠近。比如,我想留下來陪他,但如果阿哲不作一點挽留的表示,我就不提!之后我就覺得很委屈,認為他一點都不留戀我不在乎我。
這種心理,說好聽點是矜持,說白了就是死要面子。
阿哲與我在性格上也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他是活在“現(xiàn)在”里的人,即使心里對現(xiàn)實有一萬個瞧不順,但打死也不甘落后于人群。而我這人偶爾會很無聊,前面講了,總是有事無事活在過去里,顯得多少有點逃避現(xiàn)實。假若我早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人與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別指望達到絕對的理解與融合,彼此能夠包容和體諒就該知足了。明白這點,結(jié)果就不會這么砸的。
我自知我很在乎阿哲,也肯定阿哲仍然在乎我,只是大家沒挑明來講。
分開三年,我沒再交男朋友。如今社會男女分手不分手已不算什么,我不是刻意去回避的,而是我發(fā)覺真的很難忘記阿哲,忘不了過去。
阿哲呢,那次失戀讓他苦不堪言。
不過,人痛到極致必然會借助一種方式來反抗。這種處境人的選擇往往有兩條,一條是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另一條是自此發(fā)奮圖強立志出人頭地。我估計阿哲選擇了后一種,如今他已是IT產(chǎn)業(yè)領(lǐng)域的精英,在人前是成功的象征,我一聽他名片上的頭銜就想暈。
這一切都是新木告訴我的。他是阿哲的知己也是我舊友,新木認為我心狠,做得絕。他說,現(xiàn)社會男人換女友如同換衣服一樣簡單平常,但阿哲至今沒交女友,你說這意味著什么?你記得的,阿哲曾說過,會等你,十年八年為期,等著你回心轉(zhuǎn)意?,F(xiàn)在你信不信?
我怎么不信呢?我與阿哲交往五年。他的個性我基本上了解。他在大眾面前很開朗,好像什么事都放得開。但在感情方面,他其實很脆弱,是個老派的人。
我很慚愧,傷了我最不愿看到他受傷的人。
春天,我回到小城參加了高中同學(xué)聚會。
那晚,大家都很熱情,很投入地敘舊。中間我舊友們還津津有味地回憶起當初我與阿哲的某些場景,眉飛色舞地描述我當時的動作表情,我為能在他們腦海中留下如此清晰的印象而感慨不已??陕犞犞?,我耳朵一下子失聰了,眼睛突然看不見他們。
我看到了哲,他就在我身邊不遠。
阿哲一身酒氣,兩頰緋紅,顯然他喝多了。
哲的神情很復(fù)雜很讓我難忘。他用錐子般的眼光盯著我,以一種半質(zhì)問半哭泣的腔調(diào)說:“你……你明明是喜歡他的,明明知道……知道你們會有結(jié)果的,可你卻……卻偏偏放飛了他,你……你何必老跟自己過不去?人……人與人相處真的……真的那么難?”舊友們過來拉他,說他醉了。阿哲突然移開視線,冷笑,“醉?嘁,我……我沒醉……我只是……只是心情有點……有點糟……”
我不知該說什么,一下子喉嚨發(fā)堵,鼻子發(fā)酸,胃隱隱作痛。
我突然用手去撫摩阿哲的臉頰,燙燙的。說不清什么理由,我很想一下子倒在阿哲的懷里痛哭一場,然后堅定地告訴他,哲,你一直一直都是我的最愛,我真的愿意一輩子死心塌地跟著你。怎么表達好呢?我唱一首歌給你聽吧:決定要愛你/像信仰一樣堅定/盤踞在我腦海里,揮不去/像一場失控的火/燃燒我生活的全部,無處躲/就算愛情是一種約束/失去自由我也心悅誠服……
我邊唱邊哭,抽抽搭搭地哭在哲的懷里,像個委屈的孩子。
如果這場聚會真的是這樣,那沒什么不好。問題是,現(xiàn)在我的記憶騙了人,那晚阿哲事出有因根本沒來,我與哲的那幕純屬我當時神經(jīng)質(zhì)的想象,大概是當時朦朧的燈光效果讓我想起從前,也可能是出于舊友們提到我與阿哲,出于這份情的痛。
我總有種預(yù)感,我與哲可以重新來過,具體什么時候什么場合,這還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