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青年

第四部手機又丟了，還未滿月

我的手機又丟了，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不到一年時間，我已經(jīng)買了四部手機。第一部是在單位上廁所時被水沖走的；第二部晚上睡覺時扔在枕頭邊上，大概是我多次翻身的結果，等起來就看見床上多了許多零部件，手機已經(jīng)稀巴爛；第三部被人偷走那天剛好滿月；第四部跟第三部的命運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離滿月都還差好幾天。

在單位打電話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可粒，她很生氣，罵得我好幾天都不敢抬起頭來做人，她還說如果我第五部手機還“死于非命”就跟我分手。可粒是我的女朋友，去年初從長沙分公司調到了深圳總部。走的時候，我很舍不得，說：“可粒，我有些難過，想哭一哭。”她卻笑了，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擰了一把，知根知底道：“不要矯情好不好？就你那德性，我清楚得很，你只是擔心我這么一走你不會照顧自己吧？！”

我真是一個自理能力極其差勁的人。比如說，都長這么大了，我還沒用卡在自動取款機上取過錢，我害怕卡進去后就不出來了，或者卡出來了卻不見人民幣出來?？傊?，我有著各種各樣的擔心，而如果擔心萬一被應驗，我會很著急，會手足無措?？闪Ｒ虼顺３ＡR我白癡，說她簡直就成了我的經(jīng)紀人，需要替我打理一切。

我的工作本來就很閑，可粒去了深圳之后就更加無所事事了。也曾嘗試著一個人出去散步，在五一大道上來回走，然后再選個比較冷清的站牌坐下來發(fā)呆?？珊髞砜闪Ｖ懒耍?又不讓我去了，說是鼻孔里會沾灰。我不信，回家用紙幣掏了掏，果然有黑黑的一層。

一個男人，談著一場遠距離的戀愛，做著輕松簡單的工作，過著丟三落四的日子，想不郁悶都難。而且，好像除了喜歡吃豬肉我就沒有別的愛好了，生活怎么能精彩得起來？每天晚上呆在家里就是等著可粒有空，給她發(fā)短信或者打電話，匯報一天的生活。我知道她在減肥，但她不知道我正在發(fā)胖。我不能告訴她，告訴她，她會說我沒想她，畢竟發(fā)胖跟“為伊消得人憔悴”是相悖的。

切了手指，我都會買創(chuàng)可貼了

可粒對我的不放心，一直都存在，只可惜山高皇帝遠，她也管不來。但隨著我第四部手機流入“黑貨市場”，很多問題被連根拔起?？闪Ｖ苣┚突亓碎L沙，假公濟私，借著出差的名義回來“修理”我。當著她的面，我是從來不敢說謊的。對于自己的這個弱點加缺點，我一直很恨。

她問：“你胃不好，叫你一定要在家里準備些吃的東西，準備了嗎？”我如實回答：“沒有，只有大米?！彼賳枺骸疤焯炻犇憬醒劬ν矗鬯幩傇撡I了吧？”我晃了晃腦袋。“那你幾天洗一次碗，幾個星期洗一次衣服，幾個月疊一次被子？”這回我連搖頭都不敢了，因為我明顯感覺出了她的騰騰殺氣。最后我還不得不主動向她交待我的“廚房事故”，半年時間里，我切菜總共切了三次手指，打破四只碗，燒壞一把提壺兩口鍋。

把該坦白的都坦白之后，我花了很長時間在沉默中準備勇氣，然后說：“可粒，我知道我不好，可我一直在努力?！蔽野炎笫诌€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大拇指伸到可粒面前，“你看，我現(xiàn)在切了手指都會自己去買創(chuàng)可貼了。”很奇怪，說這話的時候我竟然真的覺得自己有些可憐，也許是習慣了吧，習慣了可粒細致入微的照顧，習慣了在她面前總是長不大。

可粒抱住我，說：“我不是在生你氣，我只是擔心你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知道嗎？”可粒對我的愛一直都是這樣的，把我當小孩子，允許我犯錯又擔心我犯錯。甚至，她還常常會擔心和責怪自己照顧不好我。

可粒在長沙只呆了兩天。走的那天晚上，我們去火宮殿吃東西，可粒叫上了在長沙工作時的一位同事，一個叫趙靜的女孩。趙靜不是那種讓人過目難忘的美女，相貌平平，臉上還長了少許淺淺的雀斑。如果不是因為她跟可粒是“鐵姐們”，我甚至懷疑自己會討厭她。誰知可粒偏偏給我出了道難題，她竟然很鄭重地托趙靜照顧我！

她握著我的手，我感覺不到溫暖

對于一個自理能力很差的人來說，突然發(fā)生的事情總是可怕并且難以承受的，即便這個人是男人。在可粒走后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她的一條短信，這個時候趙靜就在我身邊。一切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闪Ｖ牢页惺懿黄疬@樣的打擊，所以要趙靜千方百計在她提分手的時候陪在我身邊。

我是剛出酒店門口看到可粒的短信的，趙靜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后?？闪５亩绦藕芎唵危蝗齻€字：忘了我！我想那一刻我快瘋了。手機是嶄新的，可粒在長沙陪我去買的，她堅持付的錢?？赐甓绦牛揖o緊地握了握這部才買五天的手機，然后把它摔在地上。

這多像一場預謀已久的兵變?？闪Ｔ谖业谖宀渴謾C“死于非命”之時跟我分手，她親口對我說的，我以為是玩笑，卻不知是句潛臺詞。我覺得很好笑，干脆就大聲地笑了出來。路上只有車輛急馳而過，沒有誰注意到我的瘋狂。

趙靜把手機拾起，像個嚇傻了的孩子似的站在我身旁，沒有說話，不敢說話，看我的目光有些驚慌。許久她才很謹慎地說：“最新款的彩屏，你也舍得摔？”趙靜顯然是知道內情的，因為她根本就沒問我為什么。可粒也夠狠，明明決定分手，卻不恩斷義絕，甚至還回長沙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一回對我的愛，并且把我托付于人。

因為我的堅持，趙靜和我去了酒吧，很無助地看著我把自己灌醉，直到凌晨兩點酒吧打烊。她要送我回住所，我不肯打車，她就攙扶著我，從解放路一直走到五一路。她把我的手握得很緊，但我還是止不住地發(fā)冷，她 不是能溫暖我的那個人。終于到了樓下，我們再一次站住，歇口氣。趙靜問我住幾樓，我說五樓。

從上樓的第一步起，趙靜開始跟我說真相。她說：“可粒讓我告訴你，要你相信她是愛你的。她愛你的孩子氣，可你的孩子氣讓她很累，所以當另一個男人出現(xiàn)，并且讓她體會到那種幸福時，她對你選擇了放棄。她說請求你原諒她的自私！”剛剛到四樓半，趙靜把該說的都說了。我想到了四個字：到此為止！趙靜的解釋，我的愛情……

卡出來了，人民幣也出來了

可粒再沒給我任何消息，這讓我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打擾她的平靜和幸福。但我知道她一定保持了跟趙靜的聯(lián)系，她用這種方式來完成對我的關心的轉移。我猜想，趙靜決定搬到我樓下的樓下來住，應該也是可粒的主意。以前我聽可粒提起過，可粒曾經(jīng)在工作上幫過趙靜很多，而趙靜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過她肯定也沒想過，報答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實現(xiàn)。

和可粒相比，趙靜算是一個不樂觀的女孩，很少笑，但對我的照顧卻很周到。她去超市給我買了兩大袋子吃的東西，讓我的胃有安全感一些；搬到我樓下的樓下的第二天，又給我去買了眼藥水……真不知可粒向她交待這些用去了多長時間，有好幾次我都想問她是不是把可粒的這些交待都做了筆記，完成一項就打一個勾。

雖然趙靜是出于“報恩”，但我還是感動于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她教我學會了做很多事情，讓我慢慢改掉了懶惰、拖沓、健忘這些壞毛病。有一次我搶著洗碗，還不忘對趙靜吹著牛皮：“等以后娶了老婆，我要把全部家務活都給包了。”趙靜問：“那你老婆做什么？”我說：“跟我做一樣的事情啊，只不過我用手，她用眼睛。我忙的時候，她必須在旁邊陪著我。”當時趙靜就站在我旁邊。她淺淺地笑了，我覺得她笑得有點羞澀。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肯再買新手機，趙靜怕有事的時候找不到我，便從箱子里找了臺尋呼機讓我?guī)е?。我不敢，說丟不起這個人。她笑著說：“試試看，帶兩天，你別在同事、朋友面前拿出來 炫耀就沒事了。”她每天都給我留好幾條言，都是很家常的那種：“忙完沒？”“飯快熟了?！钡鹊?。很好玩，很溫馨，像兩個孩子躲在屋后面玩“過家家”。

轉眼間秋天就過去了。我連續(xù)三個月切菜沒切到手指，破了紀錄。趙靜帶著我用卡到自動取款機上取錢，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操作，只三五次我就出師了。決定去買新手機那天，我就是自己去取的錢，結果卡出來了，然后人民幣也出來了。我覺得很有成就感。

那個冬天，她拍著我的小肚腩

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之后，我比失戀之前可粒在深圳那些日子更無所事事了，惟一可做的似乎就只有發(fā)胖。趙靜第一次檢查我是否長了肚腩。已經(jīng)入冬，天氣很冷，我穿著厚厚的衣裳。她把小手掌拍了拍我的肚子，說：“嗯，不錯，還不是很嚴重?！?/p>

那真是一個很有趣的冬天，沒有因為寒冷而顯得漫長。每天吃過晚飯，趙靜就例行公事似地檢查我的肚腩，表情和動作都是一流滑稽。有一回她還很弱智地說，為了防止肚腩繼續(xù)膨脹，建議我晚上趴著睡，壓扁它。

挑了個沒有雨的周末，我一個人去了商場。我想給趙靜買條圍巾，為了感謝她對我的照顧，也為了給她一份驚喜?？墒窃谏虉隼镛D了好幾圈，我也沒想好到底買什么樣的好。服務員替我急，問我女朋友長什么樣，我先解釋說不是送女朋友，然后開始想趙靜的樣子。

我竟然怎么想都想不出來，皮膚是白還是黑，脖子是長還是短，平常喜歡穿什么款式和顏色的衣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么久了，我壓根沒仔細打量過她。最后我只告訴服務員，趙靜長得不是很漂亮，臉上還有少許淺淺的雀斑。結果什么也沒買，因為我無法確定趙靜喜歡什么樣的，因為我跟服務員的意見總是無法統(tǒng)一。

回到家里，趙靜正在走廊上準備晚餐。我故作嚴肅地盯著她說：“趙靜同志，立正，站好了，讓我仔細看看?！壁w靜一臉漠然，問道：“看我？為什么?。繘]看過嗎？”本來我還準備借機跟她開開玩笑的，但從她眼睛里，我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異常，一種有些沉重的悲傷和無奈，像極了烏云下的湖泊，深不見底。

本來想找個機會問問趙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很快就過年了，我們都得回老家。趙靜先我一天離開長沙，我送她到汽車東站坐車。她跟我抱怨說：“又是一個人回去，老媽又得嘮叨了?！蔽艺f：“別急，等春節(jié)回到長沙，我就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彼嘈?，說再見，然后上了車……

四樓半，我的愛情到此為止

本來我是正月初八就要回長沙的，因為家里有事，又推遲了幾天。趕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趙靜。她卻已經(jīng)搬走。她留下了一封信，從門底塞進我房間里的。跟我曾經(jīng)猜想過的一樣，她真的把可粒對她的那些交待記了下來，滿滿的兩頁紙，而在每一條的后面，是她新加上去的內容，告訴我什么事應該怎么去做。她的轉身，跟可粒的轉身一樣，用盡對我最后的好，然后給我猝不及防的一擊。

幾天后，我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給可粒打了電話，問她趙靜的新手機號碼。趙靜自己申請調到佛山分公司去了。我撥了她的手機，響了很久她才接。我問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走了，她把話題支開，我再問，她再把話題支開。最后我生氣了，她才說：“掛了電話，我給你發(fā)短信吧?！?/p>

她告訴我，就在我說要好好看看她，也就是我去商場想幫她買條圍巾的前一天晚上，可?；貋砹?。當時是凌晨兩點多，趙靜從噩夢中醒來，匆匆穿上衣服就往我樓上跑。她夢見我被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帶走，她夢見我在大哭。她一直是個相信夢的女孩子，她肯定我情緒出現(xiàn)了問題。

跑到四樓半，趙靜與提著個大皮箱艱難上樓的可粒碰了個正著。她們面面相覷。凌晨兩點，一個多少有些曖昧的時段，似乎足以讓她們明白些什么。她們都站住了，中間是三階樓梯的距離。趙靜先說話：“你回來了？”可?；卮穑骸笆堑模乙廊环挪幌滤??！壁w靜什么也沒再說，轉身下了樓。“我當時哭了，但忍住沒出聲，我覺得自己很失??！”

看著趙靜這些短信的時候，我正蹲在廁所里，心都懸空了，手不可能不發(fā)抖。脫手而出的手機，就像一條淋淋的魚，我想抓都抓不住。我沒記住她的手機號碼，她的手機號碼存在我手機里。我也沒再給可粒打過電話，自然也不知道那個凌晨她為什么沒敲響我的房門，或許她以為我跟趙靜已經(jīng)有了什么，也或許，因為愛，她和趙靜都不忍讓我去作艱苦的選擇。

現(xiàn)在每天睡覺之前我習慣摸摸自己的小肚腩，想起趙靜那可愛的模樣，想起我醉酒的那個夜晚，她扶著我上到四樓半剛好把可粒的事講完，想起她與可粒在四樓半有過短暫對視的那個凌晨。也許有些東西是命里注定的，四樓半，離我的房間只有幾步之遙，但我的愛情，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