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上怒濤洶涌。一只名叫喬納森的年輕海鷗笨拙地在天空練習飛行。它一次又一次從狂風暴雨中跌落海面,心里滿是對自己冒失與倔強的悔恨:“如果老天真要讓我懂得飛行的奧秘,”它想,“那我就該像那些候鳥一樣,有航海圖一樣的頭腦和一雙強壯的翅膀。也許我的確該回到鷗群里去,守著港口,本分地做一只可憐的、天賦有限的海鷗?!?一群雪白的天鵝飛過濃墨般陰沉的雨云。海鷗喬納森羨慕地仰望這群天空的騎士……但是且慢,一架單薄的小飛機也踉蹌地追隨在天鵝群的左右,幾個手持攝影機的人毫不在意狂風的呼嘯,甚至跌下半空,又掙扎著爬升起來,仿佛是天鵝之中最笨拙的一只,卻頑強地信守著自己飛行的諾言?!斑@些沒有翅膀的人類,”海鷗喬納森望著漸漸遠去的天鵝與飛機,“也總在夢想著飛翔么?” …… ——摘自《海鷗喬納森》 作者:理查德·貝奇,20世紀70年代美國暢銷小說 文/朱靖江 本刊記者/馮亦斐 “人總是在改變,而鳥兒卻從來都不改變。”2004年1月9日,雅克·貝漢輕松地坐在北京國際飯店的會客廳里,銀發(fā)飄逸,仿佛是一位剛剛收攏了翅膀的天使。“它們對于飛翔是如此地執(zhí)著,對于自由是如此地渴望,它們從來也不停止振翅的飛翔。”雅克陶醉地鼓動著雙臂,仿佛重又回到了五千米的高空之上。 作為震撼了全世界電影觀眾的紀錄片《遷徙的鳥》的導演,這位60歲才贏得“法國新銳導演愷撒獎”的老人如一位溝通人間與鳥界的通靈薩滿,以他光影的詩篇為我們洞開心扉:“在人類的夢想里,總有一個自由的夢想——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的夢想?!倍覀冞@些早已在靈魂上折斷了雙翼的鳥兒,在某一個清晨或午夜,在登上飛機或走出地鐵站的一瞬間,又或者,在雅克·貝漢精心營造的翩然夢境里,是否也會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沖動呢? 莊周夢蝶般的法國之夢 想飛。 1997年某一個秋日的黃昏,當了近40年電影演員與制片人的法國人雅克·貝漢,注視著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季候鳥倏然劃過巴黎的上空,忽然想飛。他知道這思想無比美好,而美好的東西卻往往轉(zhuǎn)瞬即逝——這位曾經(jīng)在《天堂電影院》里扮演過成年以后的男主角“托托”、曾經(jīng)為那些繽紛的親吻鏡頭淚流滿面的老演員決定馬上付諸行動。他起飛了,而這一飛就是整整四年。和遷徙的鳥兒們一起,雅克飛越廣袤的非洲與美洲大地,橫穿浩瀚的太平洋與大西洋,他偶爾停落在冰雪崢嶸的喜馬拉雅山,有時也歇腳于撒哈拉沙漠弧線完美的沙丘之上,或許也曾在某個暴風雨的前夜,被一只名叫喬納森的年輕海鷗深深震驚。 “如果你是鳥兒的話,當你飛累的時候可以隨時找個地方歇歇腳,但如果你在一個機械里,而它又情況不佳,你就哪兒也去不了?!毖趴恕へ悵h微笑地向記者談論起他惟一的飛行缺憾——人類難得有對其他生物自愧不如的時候,“我們曾有過七次墜機的事故,大都是有驚無險,但當你在幾千米的高空和鳥兒一起飛翔的時候,你只會感覺到無比愉悅,而那時載著我們的機器會怎樣?隨它去吧!” “鳥兒從來不說什么,它們只是堅持去飛?!毖趴恕へ悵h用他四年的堅持留給統(tǒng)計家們一長串耐人尋味的數(shù)字:600多人參與、400多人的拍攝隊伍,4000多萬美元的制作成本,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往來奔波以及460多公里的膠片長度。在《遷徙的鳥》這部作品當中,雅克也遵循了鳥兒寡言而絢爛的“鳥文主義”傳統(tǒng):所有的旁白和字幕加在一起,不超過40句。 這是一部“視覺系”的電影,一部“印象派”的電影,或者說,它帶給人們的是一場宛如夢境的親身經(jīng)歷。而按照詩人們的說法,“夢是可以不壓韻的”。至少在銀幕上,我們還從未如此安詳?shù)嘏c鳥兒們親密接觸,和它們一起并肩飛翔在湛藍的天宇,不是作為一粒子彈,不是這些美麗精靈噩夢中的加害者,而是它們當中的一員:另一只明月入懷、無心可猜的季候鳥。 這是一個“莊周夢蝶”般的法國之夢,或許真有過那么一個瞬間,飛行在云端的雅克·貝漢也曾如那位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哲人一樣,弄不清究竟是自己化作了飛鳥,還是一只在遷徙途中打盹的鳥兒,夢見它變成了一位滿頭銀發(fā)的法國人:雅克·貝漢。 “對我而言,美好的情感是惟一重要的東西” 對于一部手工打造的紀錄片而言,《遷徙的鳥》幾乎已達到神乎其技的終極境界,許多候鳥飛翔的特寫鏡頭從沒有在此前的任何一部寫實電影中出現(xiàn)過。雅克·貝漢斷然否認他的作品中有絲毫電腦特技的存在:“為什么非要用計算機這么糟糕的東西來編排我的東西呢?”他那法國式的驕傲難以容忍這樣的猜度,“還是用我自己的鏡頭說話吧!要知道,很多美好的事物是無法用機器來表達的,比如陽光、比如鳥兒的羽翼、比如它們的美麗和飛翔的自由!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恰當?shù)臅r候捕捉記錄下來,這才是紀錄片的樂趣所在?!?于是時光便在雅克·貝漢的手中纖巧地雕琢。“很慶幸我有四年的時間來拍攝這部影片,每一天你都會成熟,每一天都會有進步。這需要日復一日的琢磨。一天天過去了,你就找到了主意,找到了情感,找到了性靈。”似乎鳥兒也格外珍惜這份難得的演藝生涯,競相將它們最動人的一顰一笑呈現(xiàn)在雅克的面前。 他如此深情而又自豪地讓這些飛翔的伙伴們閃亮登場,無論是野鴨、塘鵝,抑或是一只小小的云雀,都展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優(yōu)雅與尊嚴,更令人回想起他所出品的上一部紀錄片《微觀世界》里,甚至連蝸牛都擁有美麗的愛情。 也許雅克·貝漢的確是一位老派的溫情主義者,在這個每時每刻都充斥著血腥與暴力的人類社會,哪怕是鳥兒之間相互偎依、彼此取暖的鏡頭,也會讓我們感到一點心靈的溫度?!皩ξ叶?,美好的情感是惟一重要的東西?!毖趴恕へ悵h堅定地說。 雅克·貝漢從不否認這部影片的環(huán)保宣教意義:“自然讓人類給弄病了?!彼麑⒛抗馔断蛩硖幍谋本﹪H飯店窗外光禿禿的街道,“我們需要與自然界的和平相處,因為人類不可能孤單地生活在這個地球上?!?從這個意義上說,《遷徙的鳥》是地球其他生命向人類發(fā)出的又一篇檄文:它每一秒令世人驚嘆的美麗都可能在下一秒鐘從我們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 2004年的新春,經(jīng)過一番漫長的飛行,作為我國首次引進的數(shù)字紀錄電影,《遷徙的鳥》終于在中國的銀幕上舒展開它輕盈的翅膀。但也許在同一時間,又有數(shù)不清的鳥兒成為餐桌上的珍饈、牢籠里的囚徒。 一部情致動人的法國電影或許并不能為我們解決人與自然的共生之道,但至少我們可以期待一方有著自由翅膀掠過的天空,至少我們可以選擇一種更為潔凈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