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秋/文 姚 峰/圖
1988年,我調(diào)到云南南部孟南縣勐馬郵電所當郵遞員。當?shù)貙儆跓釒夂颍置?,山高谷深,工作條件十分艱苦。
10月的一天,有幾封要送往最偏遠的勐阿寨的信和電報,工作一向認真負責的我毫不猶豫地上路了。中間有30多里路,要穿過一大片原始的熱帶叢林。騎著摩托車行進在林間小道上,聽著各種禽獸的啼吼,我心里直發(fā)怵。好在林中猛獸并不很多,而且我也帶了一把硬弩,發(fā)生不測也能應(yīng)付。
路程過半,我已不怎么害怕了??删驮谶@時,猛聽前方像起了暴風驟雨,刷拉拉作響,并且伴著沉重的踏地聲,像打雷。一定是什么龐然大物發(fā)出的!我很驚惶,忙放慢了車速。很快,透過枝葉的縫隙,我看到了一頭高達3米多的亞洲象!它正沖我疾奔過來!
我敢打賭,即使是拳王泰森面對這么一頭充滿敵意的龐然巨物時,也會全身發(fā)抖的。跟它比,人類顯得過于渺小和可憐。它太高大壯碩了,腿像水泥柱子,那對近2米長的大牙令我不寒而栗。以前只在動物園見過大象,好像挺溫順的,甚至有點傻大笨粗。可眼前這頭大象野性十足,兩眼射出陰郁兇狠的光。聽說野象脾氣很壞,受到刺激很容易攻擊人。也許是我的摩托車馬達聲激怒了它吧,它氣勢洶洶向我徑直撲來!
我雖然有弩箭,但壓根沒敢用,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吧,我來個180度掉頭,順原路逃跑。山路很是崎嶇曲折,車速不可能太快。而大象別看笨重,跑起來可一點也不慢,甩開大步,緊追不舍。我感覺身后像有一輛失控的坦克在追,樹木的折斷聲不絕于耳,它真是所向披靡,勢不可擋!
再這么直著騎,我隨時會被它沖上來踩成肉泥。這很可能是一頭孤獨的公象,由于種種原因離開了象群,其性情尤為孤僻暴戾,隨時尋找著發(fā)泄的機會,誰惹了它,它必會以命相拼。情急之下,我猛向右轉(zhuǎn)彎,沖進了高大的望天樹林中。
我在樹干間左拐右轉(zhuǎn),飛快地穿梭著,刺激透頂,倒真有點一級方程式賽車的感覺。由于樹干相距較近,大象那寬大的身軀很難順利通過。我總算甩開了它,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但我太緊張了,一不留神,撞在了一棵樹上。我被拋下來,一頭撞在大樹的板狀根上,幾乎暈了過去。少頃,我忍住劇痛爬起來,不敢再騎車,徒步向前跑。大象嗅覺十分靈敏,循著我的氣味,很快又追了過來。天哪!這個瘟神到底還有完沒完?
喬木下面密布各種灌木,灌木之間又有藤蔓相連,猶如盤絲洞。我記不清摔了多少跟頭了。摔幾下還能承受,最要命的是樹上的山螞蝗沾了我一身,拼命往脖子和袖里鉆,見到肉后就開始吸血。那又癢又疼的感覺真是揪心。
好不容易連滾帶爬出了密林,我已是魂不附體,面目全非。前面林木稀少,我拖著麻木的雙腿,加速狂奔。
人說天無絕人之路,可那天,老天就偏偏把我往絕路上逼。剛跑了不到200米,眼前竟變戲法般出現(xiàn)了一條河!河面很寬,碧波滾滾,而我,又不會游泳!此時大象已追過來,離我不到30米。我已累得快散架,若沿河岸跑,很快就得被追上。我嘴一咧,差點哭出來。
我沒有其他選擇,只得沖到最近的一棵木棉樹下,拼盡全力向上爬去。我爬樹的技術(shù)還可以,樹身又垂下許多藤蔓,便于抓握。很快我爬了七八米高,跨在了一根側(cè)枝上。我握緊藤蔓,靠著主干,心臟狂跳,眼冒金星,再也爬不動了。
大象來到樹下,氣急敗壞地圍著樹直轉(zhuǎn)圈兒。它的大耳朵張開,不住地咆哮。旋即,它抬起前腿,蹬著樹干,用大鼻子使勁往上抽,可惜離我還有一段距離。它抽不到我,又開始用身體撞樹,每撞一下,樹身就劇烈地顫動起來。但這棵樹直徑有半米,根深蒂固,絕非一時半會就能撞倒。
我總算能稍微松口氣了,心里罵道:“可惡的大笨象,有種就盡管折騰吧,老子奉陪到底。我就不信老子一堂堂高級動物會輸給你!”
突然,我聽到了一種異常的“呼呼”聲,心底一激靈,循聲望去。剎那間,我的魂兒幾乎嚇飛了!
就在我騎坐的這根側(cè)枝的前方,盤繞著一條茶杯口粗細的眼鏡王蛇,離我不足5米遠!由于它的身體呈棕綠色,與周圍環(huán)境相似,我剛才竟沒發(fā)覺!它大張著嘴,噴著火苗般的蛇芯子,兩根彎曲的大毒牙清晰可見,由于大象目標大,鬧騰得又歡,所以吸引了它的注意。
我跟許多同胞一樣,天生怕蛇,怕得要死,一條不足半米的很溫柔的菜蛇也能讓我嚇得尖叫起來。現(xiàn)在我與一條這么巨大恐怖的毒蛇相距這么近,我的恐懼真是無法用文字描述。能夠回憶起的感受是全身的血好像一下給抽干了,汗毛如針般直立,遲遲無法復原。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大象一腳踩成肉餅,那樣死得多爽。天哪,怎么最倒霉的事全讓我攤上了?
眼鏡王蛇后半身纏繞樹干,前半身垂下,沖著大象,輕輕晃動腦袋。它大概是專門潛伏在這里的,若有獵物通過,就沖下去將其咬死??蛇@回這個獵物實在太大了,它不得不斟酌一番。聽當?shù)厝苏f,眼鏡王蛇是最大最毒的一種蛇,性情極為狂悍兇惡,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說是一切活物的終結(jié)者。
我有心下樹,可下去后大象馬上就會整死我;不下去吧,眼鏡王蛇遲早會發(fā)覺我,給我致命一擊。我的處境之兇險,已是無以復加!我從未感覺死亡離我如此之近,它包圍著我,讓我不得不睜大眼睛注視它。于是我的恐懼突然消失了,是的,消失了。我已經(jīng)是半個死人了,還有什么好怕的?一切已經(jīng)壞到底了,無論我怎么做,也不會再壞,倒是很有可能會變好。
我左手抓緊藤條,右手非常冷靜地抽出背后的柴刀,飛快地猛砍眼前的樹枝。木棉樹材質(zhì)輕軟,我又拼了全力,因此只三下,便砍斷了。樹枝和那條眼鏡王蛇一起墜下樹去,正好砸在大象身上!
大象擺脫樹枝,卻不料眼鏡王蛇飛速地纏在了它的脖子上,同時張開大嘴,狠狠地在它的面部咬了一下。我能想像得出,充沛黏稠的毒液已經(jīng)注入了大象的體內(nèi)!
謝天謝地!
大象負痛,發(fā)出驚駭?shù)暮鸾?,原地騰躍,揮動長鼻,想把眼鏡王蛇抽下去,可那談何容易?眼鏡王蛇緊貼它的身子,又閃電般地在它的鼻尖咬了一口。大象的鼻尖最敏感,這下疼得它差點暈過去,再不敢亂甩。
剛才還不可一世、氣吞山河的大象,此刻狼狽不堪,連聲哀鳴。很快,它的七竅開始流血,是蛇毒發(fā)作了。
最后,大象歇斯底里地跑進了河中,扭動踢打,搞得水花激蕩,濤聲震天,它還用鼻子吸滿水亂噴一氣。不明真相的人見了一定會臉色大變,膽戰(zhàn)心驚??晌铱吹贸?,這已經(jīng)是它最后的瘋狂。眼鏡王蛇依舊勒在它身上不下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急忙下了樹,找準方位,向回跑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找到了摩托車,萬幸,還能騎。我雖然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慘不忍睹,但仍然沒忘自己的工作,堅持趕往勐阿寨,把信準時送到。
回到單位,如實匯報情況后,我得到了領(lǐng)導的表揚。
這次出生入死的經(jīng)歷對我而言既刻骨銘心又不堪回首,但我也因此變成了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不管遇到什么痛苦和挫折,我都會笑著對自己說:“哥們兒,這難道比當年的大象和毒蛇還可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