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妮·貝德曼

陳明譯

天哪，他現(xiàn)在又想干什么了?我駕車剛駛進(jìn)我家的車道，就看見父親在一塊碩大的膠合板那里忙乎著。我十歲的兒子瑞西躺在上面，一只手臂伸開，讓外公用筆把他身體的輪廓畫下來。

我停好車，邊走邊問：“你倆在干什么呢??我的口氣里透著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嚴(yán)厲。我確實不得不時時防著我的父親，因為我對他實在是一點都不了解。

“我正在把瑞西的輪廓畫下來，”父親用一種舞臺藝術(shù)家的口吻說?！拔一氐郊又輹r，要把這塊木板上的瑞西的‘孿生兄弟帶回去，然后，把他放到高速公路旁，讓他免費搭乘過路的汽車回到家里來過圣誕節(jié)。”

哦?我半信半疑，心想他是不是又喝多了?

“這是一個好主意吧，媽媽?”

“當(dāng)然，寶貝兒。”我說。然后請父親幫忙，把我買回的東西從車上搬回廚房。“我不敢肯定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我提醒父親。

“怎么不是呢?它會使瑞西隨時想到我?！?/p>

“可是這就像把一個瓶子扔進(jìn)大海，希望它能回來一樣。結(jié)果會讓瑞西感到失望的?！?/p>

“結(jié)果會使你大吃一驚的。人們會幫忙的?！?/p>

父親義無反顧地繼續(xù)他的描畫，我開始做晚飯，父親的低音和兒子清脆的童音在十月黃昏的空氣中回旋蕩漾。他們倆都愛好藝術(shù)，都喜歡出風(fēng)頭，所以他們很快找到了共同的語言?？吹礁赣H坐在我的餐桌邊，他講的好萊塢的趣事常逗得瑞西大笑不止。

那就是這個免費搭車者的來由，我想。我知道他們倆最近正在看一出電視連續(xù)劇。其中就有這一情節(jié)。父親不過是想變著法子引起我們的注意罷了。

父親在我這里住了一個來月，11月初，他必須返回加州了?！懊赓M搭車者”已經(jīng)完工，準(zhǔn)備和他一起上路。在這個木板上面，父親釘了一個塑料袋，上書：“你好，我的名字是瑞西·貝德曼，今年十歲，我準(zhǔn)備趕在圣誕節(jié)前回家，你能幫助我嗎?我住在賓夕法尼亞州杰姆托普市。所以，我的家離這兒很遠(yuǎn)哦!請你帶上我，把我?guī)У较乱徽尽Ｔ谶@個袋子里，有一些寫好了地址和貼了郵票的明信片，請你寄出。這樣我就知道我走過了哪些地方。祝你圣誕快樂！”

“謝謝你讓我來這兒住，”父親說，“我會很快把我們的小朋友送回家來的。”他快樂地眨眨眼，眼見他的車駛向高速公路，我感到一種意想不到的失落，就像多年前他把我丟棄在孤兒院門前一樣，我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我看著瑞西，他還在目送著外公的汽車遠(yuǎn)去?！澳愫屯夤隽艘粋€了不起的計劃。但是，寶貝你知道，加州離這兒可遠(yuǎn)著呢]”瑞西咧開嘴笑了，“正是這樣，當(dāng)那個免費搭車的‘瑞西回家來時那才真酷呢!他將會是我收到的最酷的圣誕節(jié)禮物。”

11月6日，我們收到了來自棕櫚泉附近一小鎮(zhèn)的明信片，這是我父親寫來的，他說他已把我們的木制小朋友放在了一個汽車休息站。三天以后，我下班剛進(jìn)家門，瑞西就揮動著一張明信片向我跑來，“他已經(jīng)上路了，媽媽!”

這張明信片來自一個叫波里納的家庭，他們將我們的免費搭車者送到了亞利桑那州肯曼市附近的40號州際公路旁?！白Ｄ愕挠媱潏A滿成功?！彼麄儗懙?。

第二天，我們收到了另外一張明信片它來自馬里蘭州的愛倫·巴頤夫婦。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計劃將免費搭車者多送一程，直到弗吉尼亞州。

“哇噻，媽媽，這一程還真遠(yuǎn)!”我估計在下一個志愿者之前，可能會有幾天我們收不到明信片了。但是，次日我們又收到了一張，接下來，又一張。巴頓夫婦在這些明信片里介紹了他們的俄克拉何馬州汽車旅館，在大廳里有免費的爆米花，在阿肯色州，他們的冰淇淋被曬化了(“我們的小搭車朋友可喜愛這里的牛奶圣代了”，他們在明信片里寫道)。還有，他們在田納西州舉行了野餐。巴頓夫婦在最后一張明信片里說，他們在弗吉尼亞州的汽車休息站看見了一輛掛著賓夕法尼亞州牌照的汽車，他們和司機說好了，司機愿意把這塊免費搭車者木板帶到他老家所在的州。

我?guī)缀醪荒芟嘈?，這些送免費搭車者的人們愿意經(jīng)歷種種麻煩而志愿去做這件事?！八f不定會在感恩節(jié)前就提前到家?！比鹞鳉g欣鼓舞地說。我允許自己也感受一下他的激動——有一點點相信這事會成功。然后，接連四天都沒有收到過一張明信片。我該估計到這一層，他說不定已被人丟到了什么地方的水溝里。我該怎樣給瑞西說呢?我真傻，怎么能讓父親把他給拖進(jìn)這愚蠢的游戲呢?

感恩節(jié)前一天，瑞西奔進(jìn)廚房，“看!媽媽，他到了巴爾的摩!”很明顯，兒子的“孿生兄弟”正和弗里格夫婦一道旅行，他們稍微走了一點彎路。但是，他終于又出現(xiàn)了。也許父親瘋癲的念頭最終真的能夠?qū)崿F(xiàn)。我對瑞西說：“我建議著手準(zhǔn)備一個歡迎會，怎么樣?”

第二天，沒有明信片，我一點都不擔(dān)心。在此之前我們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情況。但是，過了一周還沒有消息，瑞西和我都不再有興致談?wù)摎g迎會的事了。我們的木板小朋友已經(jīng)離家不遠(yuǎn)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他接回家來。

兩周以后，我從信息中心查到了弗里格夫婦的電話號碼，我給他們?nèi)チ穗娫?。他們告訴我說，已將我們的免費搭車者交給了一隊年輕人，這些年輕人正向北方行進(jìn)，他們都是可以信賴的人。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你打聽到什么消息嗎?”瑞西每天傍晚都問我，我只能無助地?fù)u搖頭。

上帝呀，請千萬別讓我兒子失望，我知道父親這樣做完全出于好意，請您幫幫忙，把父親的禮物帶給瑞西吧。

12月19日，我在黎明前就醒來了，這天是我的生日。通常也是在今天，我們開始裝飾圣誕樹。但是，沒有瑞西的“孿生兄弟”在場，我的生日也好，裝飾圣誕樹也好，這些活動都顯得黯淡無光。中午，我回到家里吃午飯，聽見電話鈴響，我沖過去抓起了電話，這個電話是市政廳打來的?！胺蛉?，我們收到一個木板畫”

“我馬上就來!”我喊道，沖向汽車。幾分鐘以后，我已經(jīng)和我們老練的旅行者面對面了。

“一位先生從愛林頓鎮(zhèn)專程把他送到這里來的，他不知道你們的具體住址。”接待處的女士告訴我說，“我簡直不相信這個小家伙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到達(dá)了這里，他的身上幾乎看不到一點劃痕?！?/p>

那天下午，當(dāng)瑞西從校車上下來時，我正等在門口。“猜一猜，有什么消息?”

瑞西大叫一聲，越過我沖向客廳，免費搭車者正立在那里。“我知道，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看著兒子擁抱著他的木制“孿生兄弟”，我懂得了他的信念沒有被寄托在錯誤的地方。當(dāng)你給人們機會，他們通常都會向你展示他們的美德的。甚至是那些你一點希望都沒有寄予的人——比如我的父親。在我們面前，他已變?yōu)槲覂鹤拥拇仍數(shù)耐夤?/p>

打那以后，我和瑞西再也沒有見到我的父親。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去世了。我感激上蒼，讓他在他生命的最后歲月里重新成為我們家生活的一部分。他給我們留下的是精彩的回憶，我想，這也許就是命運最后讓我們相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