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阿富汗的偏遠地區(qū)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時候,通常早上七點就起床,喝上一杯不加糖的紅茶——糖太貴了買不起。然后像其他阿富汗婦女那樣穿上布爾卡服,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我把傳單藏在層層的衣服下面就出門去了。
塔利班宣稱學校是地獄的入口,婦女就是由此而踏上賣淫之路的,所以他們從1992年起就下令關閉所有的學校。他們簡直就是一幫目不識丁的強盜!我猜他們的頭肯定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該怎樣寫。我們當初成立這個組織的宗旨就是提高婦女在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和公民意識方面的權益,鼓勵人們多學點文化。在塔利班武裝政府的重重壓迫下,我們只能躲在群眾家里偷偷地學習。通常我們會在桌上放一本可蘭經(jīng),這樣如果士兵突然搜查的話,我們就趕緊把課本藏起來,然后若無其事地說我們正在學可蘭經(jīng)。
根據(jù)塔利班的規(guī)定,婦女被禁止隨意走動,她們甚至不能單獨逛街購物。至少得在男性的陪同下——任何男子都行,包括她們五歲大的兒子——才能出門。更離譜的是,婦女根本談不上婚姻自由,她們沒法嫁給自己的心上人。有一個我認識的女孩叫納希,她從五樓跳下來摔死了,就為了不跟硬派給她的那個男人結婚。
婦女的生命在這時刻面臨著威脅。有一次我去探望一位女兒慘遭凌辱至死的母親,她滿懷悲憤地告訴我殺害她女兒的兇手就是當?shù)剀婈牭乃玖睿绻艺娴氖菫楹葱l(wèi)婦女權利而戰(zhàn)斗的話,那就把槍給她!我沉默半晌,跟她說我可以竭盡全力幫助她,但不能給她武器。她聽了以后就背過身去不再理我了。
大部分時間我都率領醫(yī)療隊出診。我們共有13支醫(yī)療隊,每隊有一個醫(yī)生、一個護士、兩個藥劑師和一個衛(wèi)兵。在阿富汗,男醫(yī)生是不能看見女病人的臉或碰到她們的身體的,可是女醫(yī)生少得可憐,新手又遠遠不夠,所以婦女一旦生病就等于宣告死亡。阿富汗每年就有數(shù)不清的婦女死于難產(chǎn)。迫于舊俗,她們在生產(chǎn)時往往求助于當?shù)氐睦衔揍t(yī),這些巫醫(yī)雖有經(jīng)驗卻缺乏醫(yī)療知識,所以產(chǎn)婦還是難逃厄運。還有一次在喀布爾,我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路中央,百般無奈地想尋死解脫。原來她母親患了嚴重的哮喘,想輕松地呼吸一下空氣,她幫母親把厚重的布爾卡服給揭開,恰巧被一個塔利班士兵瞧見,就把她拖到大街上,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抽了五十大鞭。
有空的話,我中午會回到集合地點與同伴們共進午餐,午餐一般只有青豆和蔬菜。到了夏天,還提供一杯用酸奶、檸檬、鹽和水做成的飲料。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就已成為組織的一員了。那是1990年,塔利班襲擊喀布爾,我的雙親不幸被炸彈擊中去世,從此我就加入了這個組織。我從不用真實姓名,也不知道跟我共事的同伴的名字,這樣即使我被抓也無法泄露太多情報。曾經(jīng)有兩個伙伴被捉住,折磨得死去活來。每次敵人鞭打她們,她們就閉上眼睛一聲不吭,最后敵人什么也套不出就把她倆給放了。如果別人知道她們屬于我們這個組織,那么她倆必死無疑。
我當初選擇這條道路的時候就意識到危險無處不在,再害怕也沒用,所以我早就做好犧牲一切的準備。因為實行宵禁,所以我必須在6點以前回到住處。到了冬天,漫長的寒夜愈加無聊。在昏暗的燭光下沒法寫字看書,只有早早上床睡覺。自從加入組織以來,我就已經(jīng)跟私人生活說再見了,更甭提像別的花季少女那樣跟情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我們創(chuàng)建了一個網(wǎng)站,加強與世界的聯(lián)系。有時我也會到海外籌集資金,可往往會碰壁。像英國駐巴基斯坦大使館就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把組織名稱里的“解放”二字給去掉就給我們錢。我們答復到我們沒做什么丟臉的事,所從事的是爭取和平的革命事業(yè),所以我們不會改變。
我的所見所聞驅(qū)使我咬緊牙關堅持這項工作。記得喀布爾有一個專門施刑的公共場所,犯人被鞭抽、用石頭砸,或者活生生地切下整支手臂,每次行刑之前還要用廣播強迫大家趕去觀看。有次我也在場,人群中有好多小孩看到犯人手臂落地之后高興地鼓掌,把這當成一場馬戲來看。我痛得幾乎喪失感覺,簡直無法想象這些孩子的將來。這樣繼續(xù)下去的話,他們不變成罪犯才怪。
我其實可以遠離這塊災難深重的土地飛到美國去跟我的親戚在一起。但我無法接受美國人的生活方式,而且這個舉動跟叛國沒什么兩樣。我的美國親戚不敢承認他們的阿富汗血統(tǒng),連我都為他們感到羞恥。G
《海外星云》(2001年28期)
海外星云 2001年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