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丁
餐館什么時候最清凈?這時候最清凈,吃午飯的走了,吃晚飯的還沒來。我的合伙人劉秀榮也要走,她一走餐館才叫真清凈。每天這個時候劉秀榮都要回我們的住處瞇上一小覺。這一小覺可以讓她堅持到餐館關門,然后守著一大堆票據(jù)用計算器3鲆惶斕牧魎賬。流水賬一出來,劉秀榮要吸一支煙,還要向空中吐幾個灰色的煙圈。壹佰元一沓,伍拾元一沓,拾元一沓,都被她排列在眼皮底下,宛如待命出征的士兵。劉秀榮搓搓手說,太棒了!見了錢劉秀榮就愛說太棒了。
我粘糊劉秀榮差不多有四年之久,在這之中,也讓親吻,也讓撫摸,就是不跟我上床。一點現(xiàn)代精神也沒有。我早就知道一個叫王家昌的男人也在粘糊她。兩個男人一粘糊,劉秀榮暈了頭。劉秀榮上學時跟王家昌臉對臉喝過飲料、手拉手滑過旱冰。我盯視著劉秀榮問,親吻過嗎?劉秀榮一點也不懼怕我的目光,還女人味十足地甩動著頭發(fā)說,你說呢?我閉上眼睛,想劉秀榮被人親吻的模樣。越想越害怕。那時候我剛盤下這家餐館,我想把劉秀榮拴在我的腰帶上,這樣不就更讓人省心了,我說,過來吧,幫我經(jīng)營這家餐館!劉秀榮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然后笑了。劉秀榮笑起來甜蜜蜜,像當紅歌星宋祖英。劉秀榮這么一笑讓我的記憶復蘇了。她從來沒對我這么甜蜜地笑過。是餐館讓她露出了笑容。從那天起我們開始共同經(jīng)營這家餐館,兩付鋪蓋也水到渠成地鋪在一張床上。這樣便利經(jīng)營餐館。什么也便利。
劉秀榮走時總要對我說上一大堆話。一件事兩件事,她扭著我耳朵說,記住了嗎?三件事以上,她命令我拿紙、拿筆。讓我拿這些東西就是牢記下她交代的雞毛蒜皮。讓廚師張老胖炸些花生米、黃花魚,讓李大姐多擇出些芹菜、蒜苔,讓餐廳的小王將杯盤碗碟放進消毒柜里滅滅菌,記著衛(wèi)生局的林科長,這兩天他要給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過生日,我要不在你精心點。劉秀榮的眼睛望著屋頂眨動著,一時想不起還有什么事要交代。
劉秀榮真是個開餐館的料,潑辣、善言,還會在不丟面子的情況下用媚笑、肢體語言暗示對方。一看到劉秀榮對男人施展妖術我的臉呱嗒就下來了。我甩臉子劉秀榮也給我甩臉子說,來的全是客,全憑一張嘴。你怕什么?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劉秀榮,聽聽這土氣的名字就知道她出身在什么樣的家庭。劉秀榮要是能認真讀完伍十本書,就不會把自己囚在小餐館里了。外面的天地多廣闊。
劉秀榮一走,我一身輕快地往剛裝修完的大包間走。大包間里有卡啦OK。我的腳步聲讓餐館各個角落一下探出許多張臉,都用一種賊溜溜的眼神沖著我似笑非笑。他們這副笑模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廚師張老胖還跑到餐館門口,叉著手站在石階上抽了三口煙。當他確信女老板劉秀榮不會轉(zhuǎn)回來后返身進了餐館,隨手帶上門不算,還從里面插上了。張老胖拍著手喊,黑貓餐館卡拉OK比賽現(xiàn)在開始。主持人張老胖,評委馬老板。有人嘻笑著將話筒遞給張老胖,他把話筒放到嘴前喔喔試了試聲,又扭著脖子請示我說,是不是讓參賽選手報一下名?女服務員小麗搶過話筒說,誰想唱就唱唄,還假模假式地報什么名?張老胖怕小麗。一般男人都怕美麗的女人。這是通病。張老胖小聲嘟囔說,這樣不亂了套才怪呢?你說話呀!我的兩手插在褲兜里,臉上的微笑透著親切。所有的小老板在員工面前都喜歡這樣表演。表演出的親和力非常感人。我說,比賽什么?不就是圖個新鮮,過過卡拉的癮。女服務員們一片歡呼,張老胖臉上掛了層冰碴子,我對一個臉盤挺大的女服務員說,去,給張師傅拿啤酒。張老胖見了啤酒就祥和了。我了解張老胖。
你方唱罷我蹬場,餐館的女服務員們就是這么干的。沒張老胖什么事了,啤酒也沒有壓抑住他的不痛快。張老胖很快把一瓶啤酒喝凈了,還要喝,不喝還不行。我決定幫他完成第二瓶啤酒。張老胖真要喝完兩瓶啤酒不把糖當成鹽放進炒勺里才怪呢。穿紅色錦繡旗袍的小麗不看熒屏上出現(xiàn)的字幕,可以唱一百多首流行歌曲。一百多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唱的。小麗抱著話筒深情地唱道:帶我走吧帶我走吧,我們到月亮上去,哪才是我們的樂園。月亮,誰不想上去看看。女服務員們都仰著臉瞅熒屏上一對男女在云彩里穿行。在云彩里穿行是女人們向往的浪漫旅程。我和張大胖誰也禁不住小麗旗跑里的肉腿忽隱忽現(xiàn)的煽情,我的目光還躲躲閃閃,張大胖干脆就直著眼盯。包間的門嗟幣幌倫部了。取啤酒的女服務員揮手指著身后半天才說,劉秀榮,她在砸門!劉秀榮的名字平日誰敢喊,可是她一緊張就直橛橛地喊出來了。
我說,你們繼續(xù)玩,就說我讓你們玩的。我人都走到了門口還是被他們截住了,他們不說話卻像一群狼盯視著我,我不怕這群狼,我怕關在門外的母老虎。我說,你們?nèi)绦奈冶荒咐匣⒊赃M肚里?真把我吃了,誰還能給你們提供娛樂玩耍的機會。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話說得多明白,只要不是傻子就該讓我走。
剛溜進庫房兼辦公室的黑屋,劉秀榮一路喊叫著進了餐館,你們插門干什么?誰在包間里哭喪?我在床上擺出熟睡的姿勢,為了真實,還弄出些微微的鼾聲。我的苦心設計算是白廢了,我剛聽見門響劉秀榮的手就揪住了我的耳朵,她扯著我的耳朵,我的頭乖乖地離開了枕頭。劉秀榮才不管我是真睡假睡,她的喊聲穿過我的耳膜直搗我的腦仁,你裝的挺勻?qū)?餐館鬧翻了天!我還裝,我揉揉眼睛,還打了個一點也不真實的哈欠。劉秀榮惱怒地推了我一把,我順勢倒在床上。劉秀榮真的生氣了,她連看都不看我,讓她的背看著我。女人生氣時都喜歡讓別人看她們的背。
你知道他們剛才干什么? 聚在一起哭喪呢!
是我讓他們唱的。讓他們唱唱沒壞處,萬一有客人點他們唱歌助助興,他們唱不出來多讓人掃興。
還把餐館的門插上,要是有客人來吃飯怎么辦?我們還做不做生意啦!
插上門啦?這我得好好查查,練習唱歌我不反對,可不能影響餐館的生意?
行啦行啦,別裝啦。劉秀榮一說行啦行啦事態(tài)就緩和下來了,我趁勢把手伸出去攬住了她。劉秀榮扭動的腰肢妄圖擺脫掉我的手,我的手像深海里的軟體動物八帶魚粘住了她的粉腿、軟腰、大乳房。大乳房又光滑又溫暖,讓人摸都摸不夠。劉秀榮讓我摸得嘴張向天空,還嘶嘶了幾聲。她最后咧著嘴說,猜猜,我剛才碰見誰啦?她總愛把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破事弄點神神秘秘、跌宕起伏。她問你兩遍,你要是不回答,她就該自己往外吐嚕了。我捏著她的乳頭搓了一下,她的嘴咧得更大了,還記著王家昌嗎?我從床上坐起來,操,怎么不記得?忘了誰我也忘不了他!我拿眼警惕地瞄著劉秀榮說,你也是吧?劉秀榮用那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德行樣!劉秀榮和我同床共枕了一年多,我怕王家昌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劉秀榮說,他說六點鐘到餐館坐坐。遇見就遇見了,怎么還要來坐坐?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這小子有一年多不在這個城市露面了,現(xiàn)在竟拿著一把刀在我身上割開了一道既細又深的傷口,這還不算,還要撒一把鹽。我疼呀。劉秀榮看我的眼神有了蔑視,是男人嗎?你是男人嗎?劉秀榮這么一喊,我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我想做個男人,尤其是在漂亮女人面前。小肚與雞腸讓我揉把揉把塞入嘴里,嚼都沒嚼,咕。咽進肚里。
離六點鐘還有半個鐘頭,劉秀榮還沒從家里趕來。都兩個鐘頭了,不知道劉秀榮會把自己臭美成什么樣?劉秀榮這樣臭美是不是太給王家昌面子了。王家昌,什么東西,上學的時候是個小臟人,上班后是個大窮人。就這么個人還同我爭劉秀榮。劉秀榮,我們年級的花,一個年級五個班,能稱上花就是百里挑一。你說唱,你說跳,劉秀榮全拿得起放得下,就是不愛學習。真要學習好了,北京的電影學院、上海的戲劇學院還不對她敞開大門。她有戲了,我就沒戲了?,F(xiàn)在多好,我和劉秀榮還生活在這座說土不土說洋不洋的石家莊。劉秀榮喜愛服裝,我就領著劉秀榮逛服裝專賣店,她的眼神只要在某一件服裝上停上五秒鐘,我便指使售貨小姐裝包。我的牛氣是我倒騰摩托車賺來的,王家昌沒有資本同我比牛氣。有一天,劉秀榮端詳著手指上的金戒指說,金戒指粗俗不算還土氣。心領神會的我領著劉秀榮進了首飾店。咬著我的后糟牙,買了一對白金鑲鉆石的情侶戒指。鉆戒在射燈下熠熠生光,真是喜煞人的東西。她喜滋滋地戴上那枚女式鉆戒,另一枚男式鉆戒無聲無息地躺在紅絲絨襯墊上。鉆戒鉆透了劉秀榮的心,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捏起那枚男式鉆戒說,戴上讓我看看!劉秀榮讓我戴上,我為什么不戴上。戴著情侶鉆戒的手拉在了一起。我盤下黑貓餐館后,我們的手就天天拉在了一起。黑貓餐館開業(yè)時,我堅持邀請王家昌參加。劉秀榮說,你這人怎么這樣?明明知道他暗戀過我,還刺激他!我抬起下巴,人一抬起下巴就顯出了傲慢,然后惡恨恨地說,就是要告訴他,讓他斷了念想!劉秀榮ㄗ諾淖焱蝗賄摯了,那個勁笑了一下,又那個勁瞥了我一眼。你摸不透她什么心跡。沒有找到王家昌,王家昌的家人說,他辭職去了南方。好家伙,一傷心就往南方跑。而且一傷心就是一年多。不知道這小子混出點人模樣沒有?
我肚子里揣著一泡越來越沉重的尿水。我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手都要解腰帶了,張老胖站在操作間門口喊,都準備什么菜?
我將褲腰帶重新系好說,花生米,拌黃瓜,豬頭肉。
張老胖眨動著眼睛說,菜單上沒有豬頭肉?
菜單上沒有,肉食店有沒有?
張老胖自言自語,這是請誰呀?
張老胖走下了餐館臺階,我幸災樂禍的聲音才追出去,請誰一會兒不就知道啦!
一出衛(wèi)生間就撞見劉秀榮和張老胖推開餐館的門進來了。劉秀榮讓我覺得不像是劉秀榮了。網(wǎng)眼絲襪,黑皮短裙,緊上衣光突出那對大波了。太搶眼了!劉秀榮以為春天來了,她就是少女了,離我有十步遠我就聞見她身上的香水味了。我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還沒等我喊她卻沖我喊上了,你叫張師傅買什么豬頭肉?虧你想得出來!我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說,王家昌這樣的人,不讓他嚼一頓豬頭肉墊墊底,有多少菜也不夠他吃?我指指自己隆起的肚子說,他的肚里能有多少油水?劉秀榮笑了一下又繃緊了臉,她的手甩動著點著我說,你呀你呀,讓我說你什么好呀?既然劉秀榮拆穿了我戲弄人的把戲那就別演下去了,我也繃著臉說,張師傅,準備四樣你拿手的菜吧。
張老胖看了劉秀榮一眼,沒看出什么,又沖著我說,我拿手的菜太多了,不知道該照著什么樣的標準做?這就是張老胖的圓滑。我順嘴說,蒜瓣雞翅,河北酥肉,爆炒肚絲,水煮花生,張老胖的眼睛又移向了劉秀榮,眼里閃著征詢的目光。劉秀榮說,加個魚丸湯。
我使勁地吸溜鼻子。劉秀榮就站在我面前。劉秀榮從頭上拽下一綹頭發(fā)用鼻子聞聞說,我不想讓別人聞見我身上的油煙味、蔥花味、魚腥味,你不知道這些味道多難聞。我就想攥緊拳頭擊劉秀榮一拳。最好這一拳讓她滿地找牙。我攥著拳頭,攥住的卻是自己的十片指甲。
誰也沒注意,一個食客已經(jīng)進了餐館。他背對著我們看墻上掛著的餐飲執(zhí)照、衛(wèi)生許可證、稅務證、衛(wèi)生公約,我喊躲在一旁的女服務員,客人來了,還不趕緊招呼!那個人轉(zhuǎn)過了身,王家昌就是這樣閃亮登場的,你說尷尬不尷尬。
這小子沒什么變化,像六年前他走時那樣。惟一有變化的是換了身說灰不灰說藍不藍的西裝。那時候他喜歡穿夾克,印象里好像一年四季都在穿夾克??床怀鲞@六年他在南邊混得怎么樣。我跟他握手時還向餐館外面了望了一眼,沒有看見什么汽車泊在門前。王家昌的手柔軟得像是女人的手。這樣的手不像是出過力流過汗的手。我們的右手握在了一起,左手卻張揚地在對方身上拍打。男人式的久別重逢。但我還是注意到王家昌的眼睛在瞟劉秀榮,劉秀榮吟吟笑著,矜持而又優(yōu)雅,像是定格了。劉秀榮開始扮演淑女了。
劉秀榮握著王家昌的手不撒了,她引著王家昌進了包間。包間費一餐就是伍拾元。王家昌不是大款,也不是公款消費,憑什么讓他享受貴賓待遇?
可以坐十二個人的大圓桌,現(xiàn)在就坐著我們廊?。刘虚b僮在中間,我、王家昌一邊一個。我等著空子,劉秀榮的屁股一離開座位我就移過去。他們挨得那么近讓我不放心,王家昌只要一探手就可以摸到劉秀榮布滿網(wǎng)眼陷阱的大腿。
你一點變化也沒有,還像我走時那樣。王家昌看著劉秀榮說。
劉秀榮嫵媚地笑著說,聽說你到了深圳。怎么樣,什么時候,給我講講深圳見聞?
深圳是個淘金的好地方。改天吧,我會給你講講一年多我在深圳的故事。今天我就想聽你說說開小餐館的滋味?
酸甜苦辣能把人淹死。你還說我沒變化呢?你什么眼神,沒看見我臉上的皮膚又干又燥。劉秀榮說著還扯著自己臉上的皮讓王家昌仔細看看。
當著我,劉秀榮就賤上了。
王家昌的手伸了出去,大概想到我在跟前,在空中拐了個彎摸出了一盒煙,他遞給我一根煙,然后給我點著,他一點沒感覺到我在生氣。劉秀榮看出來了,她站起身對王家昌說,你倆坐著,我去催催菜。
就我們倆了,王家昌說,吳言有聯(lián)系嗎?
吳言是他們班的班長,現(xiàn)在在工商局工作,正好管著我們這一片,我們餐館沒少給他找事干。我說,不能說一個星期見一面,起碼也得一個月見上三四次。
我給他個電話。王家昌摸出掌中寶手機,我一說完,他的掌中寶也捂在了耳朵上。一下就通了。一下就找到了吳言。王家昌微笑著問候吳言,我都聽見吳言在那頭喊,你誰呀?王家昌依然微笑著說,王家昌。我現(xiàn)在在咱們班劉秀榮的餐館,你喊喊咱們五班的同學,能喊幾個算幾個吧。對,聚聚。這時候王家昌從茶杯里倒出一點水,然后用手指蘸著寫了一串數(shù)字。他又給一個叫王小京的同學打電話。五班的同學聚聚,這不是把我這個一班的摘了出去。什么意思?
聚聚,從嘴里吐出來,輕巧得嘴都不用張。一個個同學趕來了,卻給餐館帶來了一張張大嘴。嘴多厲害,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不敢吃的。誰買單呀?趁王家昌和王小京通話時我溜了出去。
我都變成了一股風一下刮到了操作間。我站在操作間門口向劉秀榮勾手指示意她出來,我是個要面子的男人,我不能當著員工們問劉秀榮請同學聚聚誰買單。劉秀榮看見我的手指一共向她勾動了十八次,可她就是不過來。我不得不走過去往外拽劉秀榮,我壓著嗓子問,誰他媽是黑貓餐館的主人?他憑什么把同學們約過來吃飯喝酒?劉秀榮被我拽得一溜歪斜還用手背擋著嘴笑,你都不知道她笑什么?
你就把他當成一個普通食客行不行?
吃完了喝完了,一抹嘴怎么辦?
該誰買單就誰買單。到最后,沒人買單了,就算我們的?
我終于憋不住了,亮開了嗓子,憑什么憑什么?
王家昌依然對著手機說話。我站在劉秀榮身后,王家昌以為我什么也看不見了。王家昌沒拿手機的左手搭在椅子背上,劉秀榮一進來那只手就不安分地沖著劉秀榮張揚。王家昌的眼睛才是出彩的地方,他兩眼含笑地向劉秀榮打了個無聲招呼。但是我感覺到地面晃動了一下。我預感到怕人的東西早晚要出現(xiàn)。手機離開了王家昌的耳畔,啪一下,合上了手機,人就站起來發(fā)感慨,還是中學同學有感情,一說聚聚,一下就串出二十幾個。劉秀榮的面目表情是什么,我看不見,但她的聲音我卻聽見了,真的,我得告訴廚師準備兩桌!王家昌伸手拉住了欲要轉(zhuǎn)身的劉秀榮,不要準備了。剛才我們在電話里都敲定了飯店,燕山酒店。
我聽出話音了,我該站出來說話了,兩桌的飯錢看來是有人出了,不能讓它跑了。我同劉秀榮并肩站到了一起,說,都準備了。再說,燕山的飯菜酒水是市里最貴的。一瓶啤燕京竟要15元,我這才八元,快差出一倍啦。
王家昌微笑著說,小意思。有錢人都愛這樣說??磥硗跫也@小子像是發(fā)了點財。人一有財就透出了狂??袷裁?我得殺殺你的狂氣,我沉著臉說,都準備啦,你讓我們怎么辦?劉秀榮的左腳爬上了我的右腳,她踩著我的右腳,使勁踩了一下。劉秀榮腳下埋怨我胡說八道,嘴上卻抱怨王家昌說,你看你,早不說?王家昌說,也是電話里敲定下來的。他不說了,伸出手拍著我的肩膀接著說,公司在石家莊設了分公司,以后我招待客人就定在你黑貓餐館了。這樣行了吧。
什么什么?千斤重力兜頭蓋臉地壓了下來,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我想我的臉肯定綠了。劉秀榮像少女一樣興奮,臉都紅了,她拍著手說,真的?這他媽是我在跟前,我要是不在跟前她還不撲上去親吻一下王家昌。王家昌點了一支煙,美滋滋吸了一口,他臉上的神情像是在享受他給別人帶來的快樂。劉秀榮一定是暈了頭,她說,你們公司招人嗎?王家昌說,設公司當然要招人啦。劉秀榮紊紋地舊狹送跫也,家昌,你看我能在你公司做什么?王家昌沖著空中吐了個煙圈,又吐了一個煙圈,第三個煙圈卻吐向了劉秀榮的臉上。電影里常有這樣的鏡頭,嫖客一邊撫摸妓女一邊把嘴里的煙噴向妓女的臉,然后說,小賤貨,來呀!王家昌卻是這樣說的,市場部經(jīng)理的位置讓你來坐。王家昌邊說邊走動著,眉頭皺著,一看就是表演露出的痕跡,我覺得你非常適合做這項工作,而且一定能做大。大字的音剛落下,劉秀榮撲向了王家昌,王家昌的臉頰留下了橢圓形的紅唇印。紅唇印先是刺痛了我的眼睛,后來又烙印在我的心上。劉秀榮沒看見我在痛苦中掙扎,她沉浸在自己歡樂的天地里說,我喜歡穿得干干凈凈,我喜歡坐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我喜歡這樣生活工作。劉秀榮一口氣說了三個喜歡,在她眼里我不存在了。
劉秀榮高興過了就想到燕山酒店喝杯酒慶賀一番,她揮舞著手說,我們走吧,別讓他們在燕山等急啦。
王家昌抬了一下胳膊,劉秀榮的胳膊滋溜伸了進去。小鳥開始依人了。劉秀榮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只可愛的小鳥,說話的聲音都有了鳥音,我們怎么走?人家都挽在了一起,你說還有我什么事?王家昌摸出手機,對手機下了命令,把車開到餐館門前!劉秀榮拍著王家昌的肩膀說,太棒啦!然后他們依偎著就走出了餐館。他們連頭也沒回一下,好像我根本就沒在他們面前出現(xiàn)過。知道這都是什么鬧哄的,可我無法阻擋它對人的誘惑。
我關上包間的門,手還沒離開門把手,門又被推開了,小麗端著一托盤的菜進來了。我一個人坐下開始喝酒。小麗上一盤菜問一聲,還上嗎?我說,為什么不上?上!小麗說,你一個人要這么多菜吃不了!我指使小麗往一個空杯里倒了酒,然后拉住她的手說,坐下,不就兩人啦。心虛的小麗望著包間的門坐下了,我抬腳把門關上了,喝!小麗臉紅紅地望著我端起了酒杯。喝!小麗望著我,我望著小麗,然后我們一起仰脖喝干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