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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

1998-03-19 01:09賈靜雪
清明 1998年1期
關(guān)鍵詞:紡織娘蛾子杏花

賈靜雪

杏花風

風是從南邊刮過來的。那時李宜正坐在樹下畫杏花。風的到來使杏花的清香在空氣中急速地流動,同時也吹亂了杏花的位置?!斑@搗亂的風?!崩钜朔畔鹿P自語道。他想:“已經(jīng)是東風了?!?/p>

昨日李宜偶爾路過這個果園,果園的四周是用黃土夯就的墻。墻上有一些小孩兒刻上去的畫。一只貓的兩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怪模怪樣地看著李宜。所以在以后的行走中李宜的心中一直充滿了淡淡的喜悅,李宜正是懷著這種心情看到了伸出墻外的一串紅杏。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串,但那淡淡的紅色在黃土墻的映襯下頗為醒目?!斑@么快?!崩钜诵睦锵??!靶踊ǘ奸_了?!蹦菚r候畫杏花的念頭隨著一陣風進入了他的心中。

第二天李宜帶著畫具重又來到了果園。果園的門虛掩著,但李宜還是拍了拍。里面悄無聲息。李宜便高聲叫道:“有人嗎?”

過了一會兒。果園里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由遠至近,門“呀”地一聲開了,一個滿手是泥的老者站在他面前。

“老伯,我想畫您園中的杏花?!崩钜苏f,他接著想問行不行。

“開得正旺呢?!崩险哒f。接著便自顧自地走進果園。

李宜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便也走進果園。那老者正在給果樹澆水,也不看李宜。李宜看到這種情景,以為老者不愿和他交往,便自己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畫杏花。

李宜的沒骨花卉在城里頗有名氣。但一直遵循傳統(tǒng)文人的畫風,一般只畫寥寥的幾枝。來果園之前李宜已想好了一幅構(gòu)圖:風枝紅杏從黃土墻上斜伸出來。但他一進果園,便改變了初衷。

園中的杏花開得正旺,密密麻麻的花在枝條上噼里啪啦地綻裂開來,形成一片片粉紅色的云。李宜一走進果園,便被那緋云包圍起來。李宜欣喜地看著周圍的杏花,心里想:“這才是杏花的神采呢。”在那一瞬間,李宜決定要畫這繁茂的杏花。

李宜畫風的轉(zhuǎn)變就是自此時開始的,從那以后李宜突破了前人的藩籬。三年后的某一天,名僧惠源面對他的一幅杏花圖情不自禁的參拜。這一舉動使李宜的畫名迅速廣泛的傳揚。

在那么一個在別人看來是十分重要的時刻,李宜看著園中的杏花發(fā)出由衷的贊嘆;看果園的老者正在專心致志地澆水;清晨的陽光灑在杏花的花瓣上,那些漏過花與枝干的陽光在地上形成一塊一塊的光斑;果園的門李宜并沒有關(guān)嚴,初春暖暖的空氣在門縫中舒暢自在地流動。

李宜以前沒有畫過杏花。所以他先走到一枝較低的杏花前仔細端詳?;ò晔欠奂t色的,應用胭脂配少許白粉調(diào),并且要加入適當?shù)乃?,才能畫出花的滋潤?;ńz可用白粉勾出,然后用白粉調(diào)藤黃點花藥。一切似乎都不成問題。但那時清晨的陽光正穿透一些花瓣,瓣上的脈絡清晰可見?;ò晟霞t與白的過渡絲毫不留痕跡,新鮮潤澤的花瓣和花蕊在陽光中顯得光潔動人。造化的神奇令李宜驚嘆不已,他不禁在心里自問:“自己能畫出花的生機嗎?”

杏花的繁茂并沒有給李宜的繪畫造成太大的困難,日上三竿時李宜已經(jīng)畫好了三幅。但他并不滿意。感覺到一些東西沒有畫出來。在他畫第四幅的時候,風便刮了起來。樹枝在風中輕輕地搖擺,花瓣也瑟瑟抖動。這使得李宜無從下筆,他不禁有些煩躁。

風并沒有停的意思,一陣陣地刮來,一片片的杏花便如水波一樣輕輕晃動?!八懔?,不畫了?!崩钜艘庾R到了自己的煩躁,在這種心情下是畫不好的。他放下了畫筆,入神地觀看著那水波一般晃動的杏花。風中的杏花更好看呢。李宜的心漸漸地輕松起來。何苦呢。為畫這畫把自己的心情攪亂,都無法欣賞這大好的春光了。他想。

后來李宜感到身后站著個人,他回頭看去,是那個老者。老者看著他畫好的那三幅畫說:“真好?!?/p>

“比不上您種的杏花好?!崩钜祟H有感觸地說。老者不知道該怎么說,便嘿嘿笑了兩聲。

老者仍站在那里,顯得有些躊躇。李宜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畫得不好,老伯您要喜歡就拿去吧?!?/p>

說完后,李宜才感覺到這話容易使人產(chǎn)生誤解,但老者似乎根本沒想到那兒去。老者的手已洗凈了,但他仍是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把畫接過去。

“說不定什么時候我要向老伯學種杏花呢。”李宜說。他現(xiàn)在隱隱約約地有這么個愿望,自己畫的杏花確實比不上老者種的杏花。

李宜回到家中的時候,正在看書的秾娘放下書問道:“你畫的杏花呢?”

“畫不好,不畫了,以后種杏花去?!崩钜苏f。

“你能不畫?”秾娘看著他,搖搖頭道:“我不信?!?/p>

下午李宜果真沒再出去畫。但晚上睡下之后。朦朦朧朧中,那些大片大片的杏花在李宜的眼前晃動?;ň`放的爆烈聲清晰可聞,逐漸匯集成一片喧鬧之聲。這時風輕輕地刮過,那些喧鬧的聲音也便有節(jié)奏地一起一伏。

李宜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杏花的喧鬧之聲將他包圍。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外屋,點上燈,拿出畫具。燈下不著色。畫畫的人都這么說。但李宜并沒想到這一點,甚至于調(diào)色運筆他都沒意識到,似乎完全是另一個人在畫。

畫完了,李宜放下了筆,滿意地舒了口氣。

“還是畫了吧?!?/p>

李宜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秾娘正披著衣服站在他身后。

“花在笑呢。”說著秾娘也笑了。

清明

蕭獻到墓地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巳時,那時整個墓地一片寂靜。

那一天飄著漾漾細雨,所以人們大多早早地掃了墓,便回去了。至于春天郊外的景色,人們早在上巳時便領略過了。

上巳的那一天,蕭獻在家中面對著灰白的墻壁,練他的簫。對于練簫的專注使他忽略了上巳節(jié)的來臨,但那些踏青歸來的人們關(guān)于春色的談論仍令他怦然心動。

去年整個冬天,蕭獻一直過著一種蟄居的生活。去年秋季他到京城去向京師名簫李蘊璣請教的時候。李先生告訴他他的簫藝將要進入化境?!暗侥菚r,你的一切都將化成簫聲?!崩钕壬@么對他說。

所以去年的整個冬天,他都在心無旁鶩地練簫。蕭獻已將他所知道的曲子全部練得純熟,但李先生所說的那種化境一直沒有到來。

“李先生可能說錯了?!笔挮I想。所以那些踏青人對于紅桃白李綠柳的談論使蕭獻恍然如夢初醒,他覺得自己的簫和生活都已變得如墻壁一般蒼白。

那一年清明的雨其實小得很,微陰的空中幾乎看不見亮亮的雨絲,仿佛只是雨氣一般。蕭獻走出城門的時候,原野的廣闊與生機在他的面前無邊無際地鋪展開來。自那刻起,纏繞他很久的有關(guān)簫的種種念頭在不知不覺間已悄然隱去。

蕭獻走在郊外的路上,兩邊的柳條與麥苗的青翠如一條河一般向他流來,那種青翠因為四周濕氣的彌漫因而顯得十分滋潤。后來桃花的緋紅和梨花的雪白也在那條青翠的河上面生動鮮明地浮現(xiàn),一些掃墓歸去服飾華麗的游人和他們的笑語一起向后流去。蕭獻感覺到心里一陣輕松。

對于春色的沉迷使蕭獻的行走有些緩慢,因而那些春色的流動顯得從容而又十分流暢。起初蕭獻覺得那些怡人的景色是在他的眼前流動,后來便覺

得那些景色穿過他的身體向后流走了。

蕭獻的行走在墓地悄然中止,那時蕭獻的心中已經(jīng)變得空空蕩蕩。墓地里已經(jīng)看不到人的身影,只有一個個起伏連綿的墳冢。那些墳冢靜默地浮在蕭獻的周圍,這使蕭獻想到他是站在一片死亡之中。

在祭祖掃墓的清明時節(jié),這里的看墓人自然已將墳上的雜草野花清除了一遍,所以這里的墳冢都是一片黃土,正是這引發(fā)了蕭獻對于死亡的聯(lián)想,但盤旋在上空的憂愁并沒有在蕭獻的心中降臨。那時溫潤的地氣正從墳冢的土中泛了上來,墳上一些零星的雪青色的小野花在蕭獻的視野中清冷地開放。蕭獻不由地想起路上所見的那些天桃秾李,它們在陰沉的天空下舒展著它們的鮮艷。那些游人的歡聲笑語遙遙地在墳場的寂靜的上空四處游蕩。

“為什么要在清明祭祖掃墓呢?”蕭獻想,“在這么一個萬物復蘇的時節(jié)?!?/p>

某種情緒開始在蕭獻的心中彌漫,他忽然想吹簫,但他沒有帶。他靜靜地感受著那種彌漫上來的情緒,這時一個人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那朗吟自陰沉清冷的空氣中悠悠傳來,卻又顯得十分空明放達。那種情緒從蕭獻的胸中流淌而出,他感到心中爽快了一些。蕭獻回頭看去,看到了細雨微漾中的李宜和秾娘。

熱夏

知了在樹上吱吱叫,小順他們在屋里汗流滿面地練吹簫。

屋里有八個學簫的孩子,七個都光著脊梁。胖墩兒穿著新衣裳。這衣裳是第一次穿呢。胖墩兒的爹是雜貨鋪的老板,很有錢。胖墩兒的媽喜歡打扮自己,也喜歡打扮胖墩兒。胖墩兒穿上了新衣裳,心里很希望能夠引起小伙伴們的注意。練了半天簫后終于有人注意到了,一個孩子忽然指著胖墩兒大驚小怪地叫道:“你們看胖墩兒!”“大熱天還穿這么多。”那個孩子接著叫道。大家停止吹簫,一起哈哈大笑。胖墩兒正準備得意,卻被大家取笑了一番,心中有些惱火。又想了想,自己也覺得自己真可笑。便也哈哈大笑,把褂子脫下來向桌上一甩,頓覺涼快了許多。胖墩兒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解嘲的好話,便說:“不比你們出的汗多?”

大家又一起哈哈大笑。小順和胖墩兒玩得不錯,便幫胖墩兒說話:“胖墩兒這是學蕭先生呢?!?/p>

大家再次哈哈大笑,不過這次笑的是蕭先生,所以胖墩兒也笑得很舒暢。

“你們說這大熱天,蕭先生為什么還穿那么多呢?”胖墩兒提出個問題。

“大人都穿那么多?!币粋€孩子說。

“大人為什么都穿那么多呢?”胖墩兒接著問。

屋子里靜了一會兒?!耙驗樗麄兪谴笕??!绷硪粋€孩子說。

一時找不到話題,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長大真不好。”一個孩子說。

“就是。”另一個孩子表示同意,大家紛紛點頭。

“不過總得長大?!毙№樥f。

“怎么辦呢?”一個孩子說,似乎很發(fā)愁。

大家都沒有辦法,于是又沉默。過了一會兒,胖墩兒說:“長大也不錯,長大可以娶媳婦兒?!边@是胖墩兒他媽告訴他的,這時他忽然想起來,便又想露露。

結(jié)果又遭到了大家的嘲笑。還娶媳婦兒呢,煩死人了,跟小閨女兒在一塊兒。一個孩子說。

“就是。那次我們玩斗雞,我妹妹一直纏著我,煩死人了?!绷硪粋€孩子說。

“就是。”大家紛紛表示同意。

“就是?!毙№樢舱f。他想:“奶奶說表妹過一段日子會來呢?!?/p>

討論并沒有進行下去,因為坐在門口的小康忽然看到蕭獻進了院子。“蕭先生來了,快練簫?!闭f著小康便拿起簫搶先吹了起來。其他孩子也急忙拿起蕭來吹,但已比小康慢了一拍,大家便在后面使勁兒攆。但小康太慌了,吹得飛快,大家怎么攆也攆不上。所以簫聲顯得亂七八糟的。

蕭獻在屋外聽到簫聲響起,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又聽那簫吹得亂七八糟的,心里不由有些生氣。等他走進屋里,卻看見那些孩子們一個個閉了眼睛,裝作陶醉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便拿出戒尺拍著桌子道:

“停下,停下?!?/p>

大家便一起停下。小順多吹了一拍,算是攆上了小康。

“這么亂,怎么吹的?《月落》這支曲子要靜下心來吹?!笔挮I說。

“天這么熱,怎么能靜下心呢?”胖墩兒從臉上捋下一把汗,甩在地上。

“心靜自然涼?!笔挮I說著,從墻上把新買的那支簫摘下,放到唇邊。孩子們便都靜下來,他們都喜歡聽蕭先生吹簫。

簫聲漸漸地響起來,更像是從某個地方流了出來,如水一般,溪水。水兩邊是竹子,竹子在夜風里簌簌地響,和溪水的潺潺聲交融到了一起,溪水上泛著清涼的月光。月光是從天上灑下來的,整個空中都是清涼如水的月光。月光從月亮中不斷地灑下,就如同下著細雨一般。

簫聲從《月落》這支曲子中輕輕地滑出,蕭獻并沒有阻止它。簫聲開始自然而然地流淌,蕭獻知道李先生所說的化境就要來了。月光如細雨一般地灑下,朦朧的細雨籠罩著墓地。濕潤的地氣從墳墓的土中升了起來,與細雨或月光交融滲透,天地間一片空靈。竹子在天空下影影綽綽的,紅桃白李在空靈的夜色中零零星星浮現(xiàn)消退。似乎還有嫩綠的柳枝,蒙著一層清涼的月光。柳枝在飄,飄起了風。竹子在風中簌簌地響,人們的歡聲笑語隱隱傳來,如歌一般。歌在天空中如水一般流淌,淌在竹子上、小溪上、墳墓上。墳墓上有幾朵青白色的小花,在夜風中輕輕搖動

蕭獻放下了簫,盼望已久的化境突然之間到來了,卻如夜風一般無聲無息。蕭獻并沒有像原來自己想象的那樣激動,他的心中平平淡淡的,只是覺得舒暢。

“嘻嘻,真的不很熱了。”胖墩兒說,

“蕭先生,這是《月落》嗎?”小順疑惑地問。

“不是?!笔挮I說:“也可以說是。”

納涼

夏天晚上屋里太熱,所以村里的人們都到麥場乘涼。

麥場又平坦又寬闊,而且風溜溜的,真是乘涼的好地方。一到晚上,人們便搬著板凳,拿著蒲扇,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麥場中,然后自然而然地坐成幾片:男人們在談今年的收成,女人們在談家長里短的事,幾個老人對圍在身邊的一些小孩子講:“從前哪,有一個……”

孩子們的表現(xiàn)最為多樣:有的在聽故事,不時地問上兩句,有的爬到麥秸垛上再蹦下來,弄得一頭麥秸;有的在玩劉關(guān)張的游戲,彼此的鼻子被刮得通紅;有的打了四方形的馬糞燈,在麥場邊的樹上找知了猴……

小康和幾個孩子傍晚的時候來找小順?!靶№?,晚上去后坑抓青蛙吧?!?/p>

后坑是村子后面的一個水塘,水塘邊長了一些葦子和茨菇,里面住著許多青蛙,白天晚上能一直叫:“咕咕呱——咕咕呱一”

“不去,青蛙叫得煩死人了。”

“去摸知了猴吧。”另一個孩子說:“放窗紗上,第二天就變了。知——了,知——了。還有金知了,嘰——了,嘰——了。”

“那好聽?”其余的孩子們一起笑。

“去捉蛐蛐兒吧?!毙№樥f。

大家一致贊成。小康說:“說不定還能抓個紡織娘呢?!奔徔椖镌谶@塊兒很少,所以是寶貝。“晚上我來叫你?!毙】嫡f。

到了晚上,小康就在外面叫:“小順,小順?!毙№槾饝艘宦暎趾攘丝跊鲩_水,將竹簡插在腰間,拿了一盞馬糞燈出去。

到外邊一看,小康他們也是如此打扮。小康他們一見小順出來便說:“走?!?/p>

“走?!毙№樢舱f。大家一塊向麥場東邊的草地走去。

麥場東邊的地不好,沒人在那兒種莊稼,于是草便在那里自由自在地生長,蚱蜢、飛蝗、蛐蛐兒也在草間自由自在地生長。白天蚱蜢和飛蝗在草間蹦來蹦去,偶爾還用力一蹬腿,伸開翅膀飛一段;到了晚上,躲在洞里的蛐蛐兒便出來。在草間嘿嘿地叫。孩子們白天在那里捉蚱蜢、飛蝗,用手捏著它們大腿的后半截,讓它們給自己磕頭;晚上在那兒做蛐蛐兒,讓它們在瓦盆里打架,或者放到墻角聽它們叫。但草里面的蚱蜢、飛蝗、蛐蛐兒總也提不完。

小順他們一走進草地,那一片的蛐蛐兒就不叫了。小順他們便分散開,用腳在草間踏來踏去,一見著蛐蛐兒便蹲下來,伸手猛一抓。如果抓住了,就將馬糞燈夾在胳肢窩里,把蛐蛐裝進竹筒;如果抓到的是比較少見的平頭蛐蛐兒,還要高興地叫一聲:

“嘿!棺材頭!”

小順也希望自己能這么喊一聲,但是抓到的都是圓頭蛐蛐兒,心里有些失望。忽然一只綠蟲從他的腳上面蹦了過去,落到一片草葉上。在燈光下緩緩地晃動它的觸須。

“紡織娘!”小順在心里叫了一聲。他的心開始騰騰地跳。

小順輕輕挪了挪步子,這樣他可以從紡織娘的后面伸出手。他的手慢慢地從紡織娘身后伸了過去,越來越近。紡織娘好像意識到了危險,觸須停止了擺動,小順的手也停住了,同時屏住了呼吸。

紡織娘的觸須又開始緩緩地擺動,小順猛一伸手,紡織娘卻從他的手底蹦了出去,它的觸須似乎碰到了小順的手。小順伸手又慌亂地抓了幾下,但紡織娘卻一蹦蹦到了黑影中。

小順急忙用馬糞燈照,卻沒有看到那只紡織娘?!芭芰??!毙№樤谛睦飳ψ约赫f?!芭芰?。”小順又對自己說。他的腳在周圍的草間撥來撥去。但并沒有紡織娘蹦出來。

小順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只紡織娘了。他惶惑地向四周張望。馬糞燈的燈光在草間晃來晃去,那些孩子的身影都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是誰。那些身影都在仔細地踏著草走,沒有誰注意他。

小順走到一盞馬糞燈旁,打著燈的原來是小康。小順告訴小康:“我見到一只紡織娘。”

小康高興地問:“哪兒呢?”

“跑了?!毙№樥f。

“太可惜了?!毙】祰K嘖嘴。又去專心致志地找蛐蛐兒。

小順又看了看四周,然后走到另一盞燈旁說:“我見到一只紡織娘,跑了。”

“太可惜了?!睙艋\后面的孩子說,然后那孩子走到一邊去找蛐蛐兒。

小順看了看四周,那些馬糞燈和燈后的身影在晃來晃去。

在長大后的歲月中,小順經(jīng)常想起那只誘惑他的紡織娘,想起在他的四周晃動的燈和身影。

棗熟時節(jié)

棗子熟了的時候,蓉兒也就來了。蓉兒是小順的表妹,跟著小順的舅父舅母住在一個大城里,每年過年才到小順家來一次。這一年蓉兒的父母事情忙,加上小順的父母一再讓蓉兒來住些日子,便把蓉兒送了過來。蓉兒來的時候,小順正在院子里打棗,所以蓉兒一來就吃到了棗。

第二天,小順要去給蕭先生送棗,蓉兒也一塊兒去。二人早早動了身,一路走一路玩。蓉兒從城里來,見到鄉(xiāng)間的什么東西都覺得挺稀罕。手里面拿著些野花,見到飛蝗蚱蜢總跑去抓,但飛蝗蚱蜢都長了翅膀,一飛就飛出老遠,蓉兒怎么也抓不住。小順便說:“你來扛著籃子,讓我給你抓。”

于是蓉兒著籃子,小順跑過去抓。不一會兒小順便跑回來,一手拿著個蚱蜢,一手拿著個飛蝗,都有大半拃長。小順用雙手捏了它們的后腿,往蓉兒面前一伸,命令道:“磕頭。”蚱蜢和飛蝗果然一起向蓉兒連著磕頭。蓉兒十分開心,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小順也覺得蚱蜢和飛蝗的磕頭比往日有趣了許多,也不禁開心地笑。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看蚱蜢和飛蝗磕頭。走了一會兒,蓉兒將花交到籃子的左手里,伸出右手道:“給我一個?!?/p>

小順將左手的飛蝗遞過去,蓉兒卻說:“我要那個?!毙№槍⒂沂值尿乞爝f過去,爽快地說:“給你這個大扁擔?!边@兒的人管蚱蜢叫扁擔。

“這個也叫扁擔?”蓉兒說著想了想,蚱蜢確實像兩頭翹的扁擔?!斑€是這個好看,綠綠的,全身都是綠的。不像那個。顏色亂七八糟的?!彼傅氖秋w蝗。

“就是,這飛蝗的顏色亂七八糟的?!甭犎貎阂徽f,小順也覺得是這樣。

又走了一程,小順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便說:“這個才好看呢?!闭f著將蚱蜢的硬翅掀開,里面的軟翅便如扇子一般張開來。軟翅半透明,上面網(wǎng)絡縱橫。像絹又像紗。翅根上一抹新鮮的紅,在綠翅綠身的映襯下,越發(fā)好看。

“呀?!比貎翰挥山辛艘宦?,“真好看?!?/p>

“你們住在城里真可憐?!毙№樝脒@么說,想了想又沒說。

到了蕭先生住的院子外,蓉兒忸忸怩怩地死活不進去,小順便自己去了。送了棗回來,照例是走一路玩一路。到了家中,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小順說:“咱們玩什么呢?”

蓉兒想不出來,便說:“不知道?!?/p>

小順想了想,說:“我給你吹簫聽吧?!?/p>

蓉兒有些驚訝:“你會吹簫?”

小順十分得意,又十分高興,跑到自己屋里拿了簫,拉了蓉兒說:“咱們上房頂吹去?!?/p>

這兒的房子都是平頂房子,房頂又平坦又開闊。蕭獻的房頂上搭了一個架子,種了些葫蘆絲瓜,蕭獻經(jīng)常在架子下吹簫,小順也學會了,但他家的幾個房頂上都沒有種葫蘆絲瓜,他便拉了蓉兒坐在棗樹的樹蔭下。

“嘻嘻,房頂上還能坐?!比貎河X得很新鮮。

“房頂上多得勁兒,涼快。”小順說。這時正好一陣風刮來。果然涼快。

房子高,一些樹枝就在身邊。稍高的樹枝上掛了一個棗,紅透了。蓉兒起身去夠,夠不著。小順站起來拿著簫一敲,把那棗敲了下來。

蓉兒拿著那棗玩兒,小順把簫伸過去讓蓉兒看:“看見這簫沒有,這是蕭先生送給我的。”

“就是送給他棗的蕭先生?”

“嗯,蕭先生的簫吹得好著呢?!毙№樝肓讼?,想不出怎么說蕭先生吹得有多好,便又說:“可好可好。”

“我給你吹一支曲子?!毙№樥f完便把蕭獻讓他們練指法的那支曲子吹了一遍,吹得十分熟練。吹完后,雖然簫里并沒有口水,小順還是把簫甩了甩。

“真好聽?!比貎赫J認真真地聽完,說。

小順很興奮,家里從來沒人聽他吹簫。“我給你吹個好聽的。”他說。

小順便開始吹《月落》。曲子很好聽,蓉兒聽得很入神。吹了一會兒,小順停了下來,把簫甩了甩說:“后面一段不好聽,我給你吹第三段。”于是隔過第二部分,開始吹第三部分。

還沒吹完。小順他媽在下面喊:“小順,蓉兒,吃飯了,”小順裝作沒聽見,接著吹。

小順他媽又在下面喊:“吹什么吹,聾了,下來吃飯?!?/p>

小順真敗興,又有些氣惱,但蓉兒卻沒有覺察,答應了一聲。兩個人便下房去吃飯。

中午飯是面條。小順他媽要給小順放蒜汁的時候,小順說;“我吃牙搗蒜。”

小順真地吃牙搗蒜,而且一口面條就半拉蒜。蓉兒見了十分佩服,問小順:“你不怕辣?”

小順心里得意。嘴里說,“不怕。”頭上出了一頭汗。

秋窗

一片葉子在風中晃了幾下,然后脫離了枝頭,飄然落了下去。

秾娘躺在床上,看著那片葉子在空中劃著弧形的軌跡,撞到了一根樹枝上。然后改變了軌跡,劃出另一道弧線,飄出了秾娘的視線。

秾娘已經(jīng)病了七天了,而且沒有一點好的跡象。她渾身沒有力氣,終日被困在床上。臥病在床的日子如同屋內(nèi)的擺設一樣一成不變,窗外的景色卻是流動的,所以大部分時間秾娘都在看著窗外。

醒得早的時候,秾娘可以看到天光在窗外漸漸地亮起來,一些剛醒的鳥的啁瞅聲在窗外游蕩。偶爾有一只鳥落到窗外的樹枝上。東張西望一會兒,一展翅飛走了,樹枝便一上一下地顫動。秋日的陽光照到殘存的樹葉上,枯黃的葉子便勉強地反射著些光。如果是陰天,窗前的那些枯枝敗葉便顯得十分陰郁。黃昏的時候,屋里非常昏暗。外面比屋里要亮得多,但那時的天光卻透著沉重的疲憊。

清晨到黃昏,黃昏到黑夜,黑夜到清晨。日復一日,每日的景色有著細微的變化。時光的腳步顯得踟躕而緩慢。但樹上的葉子卻越來越少了。

病了的第三日,秾娘發(fā)現(xiàn)窗上有一只蛾子。秾娘喜歡蝴蝶的輕靈與纖細,討厭蛾子的笨拙與肥胖。但這只蛾子的身體卻如蝴蝶一般纖細。它的翅膀有些透明,上面有一些褐色和白色的花紋。那只小小的蛾子將雙翅平攤在窗上,整個窗便有了一種素樸安謐的氛圍。

秾娘發(fā)現(xiàn)那只蛾子的時候,它正靜靜地趴在窗上。秾娘用指尖碰一碰它,那只蛾子便飛快地扇動著翅膀,面朝著窗上下左右亂飛,但不一會兒。便又靜靜地趴著不動了。秾娘便也不再動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聽到了時光流走的聲音。

后來秾娘偶爾還會碰它一下,讓它表演一下那充滿生機的飛舞,有時秾娘竟有些羨慕。但是有一天秾娘碰那只蛾子的時候,它卻掉到了窗臺上。

秾娘用手指拈起那只蛾子,舉到眼前。蛾子一動不動,已經(jīng)死了。身體卻還是軟的。那時正是一個陰天,清冷的天光從窗外映進來。映在那只蛾子上,一些光從蛾翅的透明部分穿了過來。蛾子軀干上的毛清晰可見,一些天光凝結(jié)在那如草的毛上,仿佛露珠一般。秾娘捏著那只如生的蛾子,仿佛又看到了那生動的飛舞,但那飛舞已不會再來臨了。

這時秾娘注意到了她的手。那時她的拇指和食指捏著蛾子,其余的三個指頭微微翹著,雖然秾娘病了這么長時間,但那手仍是潔白如玉。天光被手上的皮膚反射回來,在手的輪廓上形成了淡淡的光暈。

秾娘輕輕地把蛾子放回窗臺上,然后看著自己的手。她想把手蜷起來,于是那手便蜷了起來;她又想把手伸開,于是那手便真地伸開。秾娘感到十分神奇。她讓自己的手在窗的背景上變幻著姿式,宛若那只蛾子瀕死的飛舞。一些惶惑的情緒在秾娘的心中忽隱忽現(xiàn),秾娘盡量不去想它。

第二日,當秾娘再次從窗臺上拿起那只蛾子時,那只蛾子已經(jīng)干了。翅膀上裂了一塊兒卻沒有掉下來,掛在翅膀上來回晃著,如窗外的樹葉一般。蕭瑟的秋風吹過,葉子在風中驚疑不定地舞動,枝葉相撞發(fā)出急促紊亂的聲音。秾娘的心仿佛也急促地跳動,亂得如一團麻。而且有些慌,仿佛自己飄到了空中,什么也抓不住。好容易等到李宜回來了,秾娘一把抓住李宜的手,身子瑟瑟發(fā)抖。

李宜將秾娘攬到懷中,問他怎么了。稱娘也不回答,只是偎著李宜,過了半晌,方才吁出一口氣,道:“沒事了。”

李宜看了看秾娘,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方才放下心來。道:“我給你煎藥去?!?/p>

秾娘看著李宜起身,心里想著自己適才的反常舉動,感覺十分陌生,但當李宜就要出去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叫道:“哎?!?/p>

李宜轉(zhuǎn)過身,看著她。秾娘說:“你來這兒煎藥吧?!?/p>

當李宜開始煎藥的時候,秾娘的心情已經(jīng)平靜下來。她覺得有些乏,便閉了眼,躺在床上。風似乎停了,耳邊響起了李宜走來走去的輕輕的腳步聲,水的滾動聲,樓下車子的吱呀聲,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街上一個婦人喊孩子回家的叫喊聲,以及許許多多細小得難以辨別的聲音。這些聲音匯集到一起,瑣碎、平常而又溫情脈脈,如一條滋潤的河流一般,輕輕地從秾娘的心上淌過,秾娘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小陽春

天氣本來是逐漸冷下去的,但到了十月,卻驟然熱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陽春三月。季節(jié)的流動到這里似乎打了一個旋兒。

秾娘病已初愈,正趕上這么好的天,李宜便提議出去走走。秾娘下床來梳洗停當,卻還要去疊被子。李宜不由問道:“慌著疊被子做什么?又沒人來?!?/p>

秾娘道:“趕快疊了被子,再不躺了?!?/p>

李宜一笑,上前把被子疊了,然后兩個人一起出門。一出門,秾娘便不由得用手遮了陽光看天。“天真高啊?!倍屇镎f。

冬季的天空仿佛真地高了許多,而且一碧如洗。天上有一些疏疏的輕薄的云,太陽正透過一片薄云照射下來,開闊的天空中飄灑著金黃的光絲。

“外面真好?!倍屇镄老驳厣钗丝跉?,空氣十分新鮮。

“當然了。你在屋里悶了那么長時間。你如果天天出來,就不會有這種感受了?!崩钜苏f。

秾娘輕笑了一下,那時他們正走在一片草地上。秾娘用手將一些枯草壓平,坐了下來。李宜也如此坐了。問道:“累了?”

秾娘輕輕拭去額邊的汗珠,說道:“嗯,都冬天了,天反而熱了。”

“春天有倒春寒,冬天有小陽春?!崩钜苏f,“四季也是互相滲透的?!?/p>

天確實熱,太陽曬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暢。二人不再說話,靜靜地坐著,一些極淡的云影從他們身邊緩慢地滑過。

李宜撿起了一根草棒,在地上劃。秾娘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說:“耽誤你練畫了,咱們回去吧。”

“不用,急著練畫做什么?”李宜淡淡地說。

“你不是想成個大畫師嗎?”秾娘有些詫異。

“成個大畫師固然好,但若要因此活得不自在,倒不如不成什么大畫師?!崩钜苏f,“城北的蕭獻。他的簫已入化境。但他卻打消了去京師揚名的念頭。他說,平常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簫?!?/p>

說著李宜將草棒扔到一邊。秾娘看了看地下,畫的是一只貓,兩只眼睛一大一小,如小孩兒畫的一般。秾娘不由笑問:“怎么想起來這么畫?”

“這么畫著舒服。”李宜說。他抬起頭看看遠方。

這時鄰家的王大媽領著他的小孫子走了過來,見了秾娘便招呼道:“病好了?”

“好了。”秾娘微笑著說。王在媽也在草地上坐

下,松了手讓她的小孫子自己走。

那個小孩兒才一歲多,剛剛學會走路。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蔹S的草在陽光下枝枝挺立。一陣風吹來,陽光便在草上如金蛇一般游動不止。

小孩兒忽然一晃,坐到了地上,于是張開嘴哭。秾娘正想扶那個小孩兒,王大媽卻搖搖手說:“別理他,一理他他哭得才狠呢。不理他,一會兒就沒事了?!?/p>

果然,那個小孩兒一邊哭,一邊看三個大人,見沒人理他,便不哭了,自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接著走,三個大人交換了眼神,偷偷地笑了。

那個小孩蹲下來,用手拽了一把草,興高采烈地來回晃著。嘴里不停地叫:“嘎貢嘎貢嘎貢?!?/p>

秾娘問:“他說的什么呀?”自己便笑了,然后三個大人一起哈哈大笑。

就是在這么一個充滿陽光的下午,秾娘和李宜坐在草地上,看著那個小孩兒在無憂無慮地玩兒,消耗著他們的生命。天上的云在他們的頭頂流動,不停地變幻著形狀。

飄雪

蕭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窗戶外面很亮。看看天,天還很黑,這時他聽到了竹枝折斷的聲音?!跋卵┝??!笔挮I想。

天還早,蕭獻便又閉上了眼睛。一些清涼濕潤的空氣從窗縫流了進來,流到蕭獻裸露的臉上。蕭獻如夜空一般黑暗的視線中,仿佛有模糊的雪花在紛紛飄落,一些渺遠的簫聲在他的額際悠然響起。雪花在夜空中時隱時現(xiàn)地飄落,蕭獻仿佛看到了雪夜下的小城。那些被雪覆蓋的房屋靜謐地伏著,黑夜的夜空從而顯得越發(fā)的神秘深邃。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雪花在飄落,雪花的飄落便是依稀的簫聲。

白色的墳冢,雪覆蓋下的小城便是一片白色的墳冢。靜寂,空靈。耳邊又傳來了竹枝折斷的聲音。雪下的竹子還是青翠的呢。還有那些光禿禿的枯樹,在雪下該是一片死寂吧,但到春天還要重新長出葉子。它們并不是真死了。那些草是真死了,但草籽正在地下吸著雪水。大地并沒有死,大地只是睡了。正如人一樣,睡了還會醒的。簫聲在冰冷的夜空中綿延不絕地流動,墳墓上清冷綻放的小花……

蕭獻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他起身穿了衣服出去。街上的行人很少,縮著脖子急匆匆地走。地上的雪被行人踩亂了,天上的雪落下來將那些痕跡覆蓋。地上和房上的雪都泛著青色的天光,房與房之間的距離仿佛比平時寬了許多,房與房之間的天空顯得更加疏朗。冰冷的空氣沖入蕭獻的鼻孔,他隱隱覺得鼻孔發(fā)酸,但五臟六腑卻如洗了一般,十分清爽。

蕭獻走到一個小鋪子里,要了早點,坐到面朝街的一張桌子上吃。一邊看著街上的行人??粗切┬腥诵猩掖遥谛′伬锏氖挮I有一種安逸的感覺。他吃著早點,欣賞著雪天的景色。蕭獻想:“那些行人會不會注意到這雪景?”

吃完飯后,蕭獻的身子暖和了許多。他再次走到街上時,也不用再縮著脖子了。那些雪花迎面飄了過來,一些飄到了他的睫毛上。天地間十分安靜。蕭獻信步走去,一邊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不知什么時候蕭獻站住了,靜靜地看著雪花的飛舞,簫聲在他的耳邊平緩而安靜地飄揚。他回頭看去,自己來時的腳印已被雪蓋住了。蕭獻站在原野中,四周是一片無痕的雪地。

“自己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蕭獻想,“自己剛才踩出了一路腳印,但現(xiàn)在消失了,一會兒還要踩出腳印,但仍會被雪覆蓋的?!?/p>

“只要自己現(xiàn)在能站著這么看雪就行了?!笔挮I想。

一群孩子忽然吵吵嚷嚷著跑了過來。雪地上頓時喧鬧起來。那些孩子正在打雪仗,叫著笑著,紅紅的小臉在雪地上如同花一樣綻開著。

一個雪球突然打到了蕭獻的身上。那個扔雪球的孩子嚇得呆呆地站在那兒,但蕭獻看著那個小孩兒笑了。

那時小順正看著落在身上的一片雪花?!罢婧每础!彼?。

小順想起了流傳在這一帶的一個傳說:如果誰能找到一片八瓣的雪花,并在那瓣雪花融化前說一個愿望,那么這個愿望便能實現(xiàn)。

小順便一心去找八瓣的雪花,越找越著急,但他怎么也找不到。

臘八

“今天初幾了?”小順問小康。

“初三了?!毙】嫡f。于是小順就笑。小康覺得奇怪,便問:“你笑什么?”

“馬上就能喝臘八飯了?!毙№樥f。

“就是?!彼闹艿暮⒆觽兓腥淮笪?,“就是,該喝臘八飯了?!?/p>

“你們知道臘八飯里放哪八樣東西?”小順問。

“知道?!币粋€孩子說,“豆子,花生,棗,嗯,大米,小米,嗯……”嗯不出來了。

“笨蛋,光豆子就有黑豆、黃豆、豇豆,再加上紅薯,夠了。”

“就不是,應該是大米,小米,知道不知道,這叫金銀米。再加上豆子、花生、棗、紅薯、山藥蛋兒、蕪荽?!毙№樥f。

“就不是,應該是大米、小米、豇豆、黃豆、花生、棗、山藥蛋兒、紅薯這八樣。”另一個孩子說。

于是他們就開始爭執(zhí),爭得臉紅脖子粗。后來小康說:“有什么可爭的呀,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我們家做臘八飯,有時候放蕪荽。有時候放紅薯,都不一樣?!?/p>

大家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不爭了,一時間冷了場。后來小順說:“你們說這里邊什么最好吃?”

“紅薯。”

“棗!”

“花生!”

“蕪荽!”

于是又開始爭執(zhí),自然意見不能一致。吵了一會兒,小順見小康不吭聲,就問他:“你說什么最好吃?”那些孩子都不再爭吵,看著小康。

小康反問:“你們覺得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什么時候最好?”

小順覺得這個問題和他提的差不多,便問:“你說呢?”

“春天可以放風箏,夏天可以游泳,秋天可以吃棗,冬天可以打雪仗,各有各的好處。”聰明的小康說。“花生、棗、紅薯,蕪荽也各有各的味兒。”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臘八便到了。那一天晚上,小順他媽在廚房里做臘八飯,小順坐在桌子前等著吃。

“該吃臘八飯了。”小順高興地對爺爺說。

“你知道過臘八為什么要喝臘八飯嗎?”老栓問。

小順知道爺爺又該講那個老故事,便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人們都不注意節(jié)約糧食。后來有一年,到了冬天,人們都沒飯吃了,都快餓死了。后來到臘八的時候,有個人在老鼠洞里找到了各種各樣的糧食,豆子啦,花生啦,蕪荽啦,就放到一塊兒煮著吃。后來人們也都去挖老鼠洞,拿里面的糧食做飯吃,才沒有餓死。后來人們就在臘八吃臘八飯。”

“吃臘八飯就是年年提醒人們要節(jié)約,不是圖好吃。”老栓告訴小順。

小順忘了說這句話,心里有些后悔。這時候臘八飯已經(jīng)做好了,一家人便坐在桌子邊吃飯。

小順想起了小康說的話,便把黃豆、紅棗、山藥蛋兒、蕪荽等各嘗了一遍,果然是各有各的味兒。小順把一顆黃豆、一顆小山藥蛋兒、一顆花生放到嘴里,又咬了一口棗,一口紅薯,一口蕪荽,又喝了一小口飯,然后才嚼了起來。一時間,黃豆的香味兒,花生的香味兒,紅棗的甜味兒,紅薯的甜味兒,山藥蛋兒

的怪怪的味兒,蕪荽的怪怪的味兒,溢滿了口腔?!罢婧贸园?”小順感嘆到。

元夜

秾娘看著鏡子中秾娘。

當時秾娘正坐在鏡前梳妝,屋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眉筆輕輕地掠過棟娘的眉毛,然后在空中凝住。

鏡中映出了妝后的秾娘。蠟燭的紅光彌散在她的周圍,所以鏡中的稱娘有些模糊,但更加顯得俏麗。秾娘覺得鏡中自己的美麗有些恍惚。她的手撫摸著自己的面頰,皮膚已比去年松了。

“又是一年了?!倍屇锵耄巴獗夼诘穆曇羲坪跻不谢秀便?。

“好了嗎?”

秾娘微微一驚,回頭看時,原來是李宜。李宜一邊走過來一邊問:“想什么呢?”

“沒什么。”秾娘站起身來說,“咱們走吧。”

李宜和棟娘這天晚上要去看燈,然后到一個姓王的公子包的畫舫上和蕭獻等一些朋友聚聚。二人剛一出門,一個炮打燈便在秾娘的腳前炸開。秾娘向后退了一步,沖那個放炮的小孩子叫道:“阿二,往哪兒放呢?”

那個叫阿二的是鄰家的一個孩子,他吐了吐舌頭,問秾娘:“姨,去看燈?”

秾娘說:“阿二,跟姨一塊兒去吧?!?/p>

阿二說:“姨,你先去吧,一會兒我姥姥帶我去呢?!?/p>

秾娘笑了一笑,便和李宜一起去了。一路走著,身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到了大街上,已經(jīng)匯集成了一條人的河流。人流向前不斷地流動,兩邊是琳瑯滿目的花燈。五彩繽紛的燈光在夜色中鋪灑開來,又被不斷涌動的人流擠得支離破碎。破碎的光在人們的頭上、臉上、肩上、身上晃動,篡改著皮膚與衣服的顏色。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夜色保持著巨大的陰影,人們的身子被這陰影所吞沒。人在流動,各種各樣的面孔在光與影之間不斷地閃動隱現(xiàn),呈現(xiàn)著不同的色彩與神情。

秾娘和李宜手攜了手,在擁擠的人群中挪動,身邊的人與花燈在他們的眼前不斷地變幻。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看著。一邊議論著。忽聽得人們紛紛嚷道:“龍燈來了,龍燈來了?!边h遠地便見一條巨龍在人海中時隱時現(xiàn)。不多時,眾人向兩邊散開,那條巨龍已到了面前。巨龍周圍是小順他們,這群興奮的孩子不時地放著煙花,發(fā)出短暫而閃耀的光芒,巨龍便在這閃耀的光芒中翻騰飛舞。舞龍頭的是老栓,上身只穿了件無袖的紅褂,但身上已經(jīng)出了不少汗,汗珠在古銅色的皮膚上熠熠發(fā)光。那龍頭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昂首振須,氣勢不凡。眾人齊聲叫好。秾娘看著老栓,不知怎么的便想到了那只蛾子瀕死的飛舞。她看著李宜,李宜正面帶著笑容,那笑容是他畫杏花時常有的。李宜對秾娘說:“看那老人家,比青年人還棒呢?!饼垷艉芸炀瓦^去了,四周沉寂了許多。李宜和秾娘重又攜手前行。走了一段路,秾娘忽然指著前方道:“那不是丁大伯的燈?!?/p>

“果然是昵,一看上面的畫就是?!崩钜苏f。

丁大伯的燈畫全城聞名,生動傳神,色彩艷麗。而且看不到一絲筆痕。秾娘第一次見到李宜的時候,便是在丁大伯的燈下。那時李宜正在評說丁大伯的燈畫,秾娘聽得入神,站在一邊一直看著李宜,這時李宜回過頭來看到了她的眼……

握著她的那只手突然捏了兩下,李宜輕聲問道:“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怎么能不記得呢?”秾娘也輕聲答道,握緊了李宜的手。

丁大伯的燈前圍了許多人,又有幾個年輕人在那里紛紛議論,二人無法近前。秾娘捏了李宜的手一下,下巴向那幾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微微一揚,然后笑看著李宜。李宜也不由笑了,說道:“誰又敢說今天晚上不成幾對呢?”二人相視一笑,攜手離去。

走了大半個城,秾娘漸漸覺得有些累。不由用手按了額頭。李宜問道:“累了?”

秾娘點了點頭。李宜說:“咱們?nèi)ネ豕幽莾?。”說完用手擁了秾娘。秾娘倚在李宜身上,微閉了雙目。周圍的燈光便似乎變得十分遙遠。人們的歡聲笑語蕩漾在秾娘的周圍,仿佛極遠,又仿佛極近,如水流一般,在秾娘的心上嘩啦啦地響。

還沒走到河邊,身著錦衣的王公子迎了上來道:“就等你們了。”

三人上了畫舫,李宜、秾娘與畫舫里的人一一見過。其中的一個人道:“人到齊了,開船罷?!?/p>

“等一會兒何家要放燈,等放燈的時候咱們再開船?!蓖豕诱f。

正說話間,就聽得兩岸人聲鼎沸:“放燈了,放燈了!”何家扎的幾百盞荷花燈已順流漂下。幽暗的河流頓時明亮起來,燈光在泛起細碎漣漪的水面上乍離乍合。畫舫此時已離了岸,劃入一片荷花燈中,在流光溢彩的河上順流直下。

“聽說蕭兄的簫已入化境,何不讓我們一聆妙音?!崩钜藢κ挮I說,眾人拊掌稱是。蕭獻也不推辭,拿了簫,放在唇邊。

簫聲悠悠響起,又緩緩地流淌開來。如一條河一般,河面上飄著密密的荷花燈,燈的倒影與燈的光都在水中微微地動蕩,與兩岸燈光的倒影和兩岸的燈光一同泛濫開來,形成一片光的世界。光在水面上閃爍浮動,整個世界顯得恍恍惚惚。兩岸的笙歌隱約傳來,融入到光內(nèi),隨著光一起動蕩。簫聲在流淌。在那么一片虛幻的光下,無悲無喜,無樂無憂,仿佛已經(jīng)流淌了幾千年,幾萬年。蕭獻把簫放下,但簫的流動似乎并沒有因此停止,如同這閃爍的河面下永遠不停的幽暗的流水。眾人陷入一片迷離的惝恍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你看?!倍屇锖鋈灰恢敢箍?。

李宜抬頭看時,卻沒有看到什么。李宜問:“什么?”“一顆流星。”秾娘說。

責任編輯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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