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特立
畫像題詩,境界斐然,或悲,或嘆,或樂,或慮,與其音容對照,無不形神兼?zhèn)?。然而,自題畫像詩,卻能比較真實地反映出作者在某一歷史時期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活經(jīng)歷。我們現(xiàn)在能夠看到最早的自題畫像詩,是《五燈會元》載的蘇軾的一首: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瓊州。
蘇軾一生坎坷,曾三次被貶,先后被流放在黃州、惠州、瓊州。這首畫像詩是蘇軾建中靖國二年(公元1102年)在瓊州遇赦后,溯贛水北上,回京復(fù)任朝奉郎,途經(jīng)鎮(zhèn)江金山寺時,看到畫家李眠龍給他畫的肖像,心有感慨而題寫的。沉痛之情溢于詼諧之筆,可見這位大文豪胸懷曠達。
清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畫家劉思肯給隱居在湘西草堂退而著書的王夫之繪了一幅像,王夫之在上當即題詩:
把鏡相看認不來,問人云此是姜齋。
龜于朽后隨人卜,夢未圓時莫亂猜。
誰仗筆,此形骸,閑愁輸汝兩厝開。
鉛華未落君還在,我自從天乞活埋。
王夫之曾參與反清復(fù)明的斗爭,他復(fù)“明”的夢雖不能圓,但是,他懷著對民族復(fù)興事業(yè)的熱愛,以充沛的精力,默默地為實現(xiàn)美“夢”而努力。全詩雖然寫得含蓄、雋永,卻飽含著一種不屈的民族精神。
1903年,21歲的魯迅在日本留學時,曾寫過《自題小像》詩一首:
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閹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全詩寫得蒼勁雄渾、慷慨激昂,擲地作金石聲。末句“我以我血薦軒轅”,表達了作者獻身祖國的一片忠誠。
革命家吳玉章于1904年在日本留學時,也有一首照片題詩:
中原王氣久消磨,四面軍聲逼楚歌。
仗劍縱橫摧虜騎,不教荊棘沒銅駝。
這首情調(diào)高昂的畫像詩和魯迅的《自題小像》一起,堪稱詩歌園地的連心葩。
如果說魯迅、吳玉章的畫像詩是革命者踏上征途的誓詞,那么革命家陶鑄的《出獄留影題詞》則是一曲鐵骨錚錚的戰(zhàn)歌:
五年獄里艱辛過,一笑昂然對鏡頭。
珍重此身須記取,階級仇恨尚深留。
五年監(jiān)獄生活,誠如作者在《獄中》詩所說“鐵屋如灰黑犬多”,極其艱辛困迫。回首昨天,面對今天,革命家報之以“昂然一笑”,充滿了英雄豪氣,樹立了一個為革命事業(yè)而威武不屈的共產(chǎn)黨員形象。
陳仙槎,湖南攸縣人,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窮苦知識分子,曾于土地革命時參加農(nóng)會,任過秘書。為避免反動派拘捕,逃至江西避難,以賣字、賣對聯(lián)營生。他曾作《自作像贊》詩:
古人貌取,我乃不揚。其齒雌頤,
其發(fā)間蒼。其容愚魯,其形直剛。
無狐兔之疑,少蠅蟻之長。
貧而不問,稍知文章。
清風兩袖,布衣布裳。
作者以平易之語人詩,令讀者更見其謙遜美德,愈增敬佩、同情之情。
1934年,北平美術(shù)學校校長王悅之為劉半農(nóng)畫了一幅像,劉半農(nóng)遂“以打油詩紀之”:
名師執(zhí)筆美人參,畫出冬烘兩鬢斑。
相眼注明勞碌命,評頭未許穴窬鉆。
詩文諷世終何補,磊塊橫胸且自寬。
藍布大褂偏竊喜,笑看猴子沐而冠。
作者運用幽默的語言,諷嘲自己頭腦懵懂,相眼勞碌。寫詩作文于世無補,胸間充塞不平之氣,姑且自作寬慰。而雙鬢蒼蒼,身著破舊藍布大褂,正似獼猴戴帽,徒具人形而已。全詩亦莊亦諧,意趣盎然,把一個嚴肅、正直、牢騷滿腹的知識分子形象躍然于紙上。
著名美學家朱光潛1981年在北戴河度假時,曾寫過一首泳裝小照自題詩:
北戴河濱風正疾,彼何入兮試海浴。
意氣尚敢凌波濤,形骸只剩皮包骨。
朱光潛時年逾八旬,在美學園地上仍揮灑汗水.辛勤耕耘。雖然“形骸只剩皮包骨”,可是“意氣尚敢凌波濤”。全詩是朱光潛先生“不服老”的寫照,也是老一輩知識分子奮發(fā)有為的心聲。
(責任編輯/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