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偉
窗外正在下雪。像微風中輕輕搖落的素凈梨花,繾綣而深情,給小小的窗臺蒙上一層白得耀眼的紗簾。
病房——很靜,很靜……
兩個床位空了下來。一老一少兩位病友歡歡笑笑出院了。那是上午,護士為他們提著行李,送到樓下。那時還沒有下雪,沒有風,沒有“梨花”織成的紗簾。此時,可以想象:他們已回到溫暖親昵的家中。在親人們的目光中,或許他們正用自己痊愈了的腳,一步一步地走給別人看。
病房空曠極了!由于下雪。這小小的天地——四面白墻圍攏來的病房顯得更加寂靜。
妻子也是靜靜的。她在床的那一頭,身子斜倚在床架,撅著線條分明的嘴,正安然無事地織著手中的毛衣。
妻子也會好的,不要多久也會出院——是的,一定的!
半月前,星期天,一大早我就起床晨讀,并叫醒妻子起床長跑——那時,晨光還躲藏在四圍的山崗后面。窗上一片迷蒙紫青,只有后山樹團里開始清清亮亮遞過來幾聲幽宛的鳥唱——長長的。妻子在床上挪動了一下身子,床板吱吱呀呀響過一陣,又靜了下來。可是突然,她大聲地喊:“偉偉,我的腳怎么啦?我的腳怎么啦!”
“怎么啦?”我急忙跑回來,掀開被子,搬動她的腳——啊,我的妻子!她的雙腿突然麻木癱瘓了!
風風火火,我們用擔架,幾個人,幾十里路,把妻子送到了這里。
記得那個夜晚,3點鐘。我突然被身旁妻子那彎曲的腿弄醒,我摸著開了燈,發(fā)現(xiàn)妻子臉色蒼白,身子蜷伏著,像一節(jié)彎彎的扁豆。
“喂,又發(fā)作了?”
“嗯……”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去叫值班醫(yī)生?!?/p>
我撥衣下床。妻子卻喊住我:“不要去。她們也太累……”
猶豫。但我還是拉開了房門。
長長的走廊,無人聲。只有樓梯入口處。懸吊在空中的印有深藍色“靜”字的玻璃框。電燈在那里面發(fā)出柔和而清冷的光,和著這隱隱的長廊,像在做著一個靜謐而平和的夢。
我輕輕地、一步一步地移動著雙腿,停留在值班室。從玻璃方格里,我看見天花板下燈火明亮,光線似乎過分地飽和而清幽。辦公桌旁,一個白衣天使趴在桌上,臉貼住冰冷的桌面,旁邊放著一本打開的書。一本筆記和一支鋼筆。我茫然了,輕輕搖搖頭,一步一步悄悄離開房門。或許是由于我在房門前停頓所造成的間隙,她驚醒了,一陣細碎而匆忙的腳步從值班室里傳出來,接著是開門的聲音。
“同志!”
我停住腳步。心里幾分內(nèi)疚,幾分不安。
“同志,是不是有情況?”
“嗯……”
接著她返回辦公室,帶上藥物器皿,來到我妻子的床前。給她扎了針,又給了藥,才離去。
這里的醫(yī)生個個一樣:溫和、熱情、負責、嚴謹。聽同房病友講,這里是有名的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漆t(yī)院。這里,曹送走過馳騁疆場的軍人、深入地下的礦工、折骨于車禍的農(nóng)婦、耕耘于講壇的園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大多是躺著進來,而后走著出去,重新走向前線、走詢車間、走向講壇,將腳步印滿祖國大地的山山水水……
窗外,還在下雪。它們似乎要用潔白與晶瑩,給大地編織一片無私而繾綣的愛和撩撥人心的溫情……
清晨,晨暉還在窗外跳躍,護士輕輕走進病房,問病情、抓脈、扎針、送藥;夜晚,大自然一片沉靜,她們才又帶著濃濃的睡意,拖著疲乏的雙腿走出病房。
“偉偉,你在看什么?呆呆的?!逼拮油W∶拢粗?,問。
“哦!我……我在看雪?!?/p>
“看雪?看得那樣出神?”
“是的,看雪?!?/p>
啊!雪——一片片、一朵朵,落下來,落下來,落到枯老的樹枝上,落到傷病的黃葉上,落到翻耕的凍土上,落到蟲害的幼苗上……試想想:一到春天,枯枝便會綻綠。吐出一星星、一星星淡黃的、嫩綠的幼芽,繼而,花滿世界,綠染天涯……
雪,還在下,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