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光
以前,我常聽外婆和媽媽對我講那過去的事情;現(xiàn)在到了我說那過去的事情的時候了,我也要我的女兒經(jīng)常聽我講那過去的事情。
做父母的都有過去的事情可說,或驚心動魄,或光彩照人,或催人淚下,或令人噴飯,或發(fā)人深省,或……而我呢,則也許久病成醫(yī),拿我的病癥對照女兒的病癥,再拿別人開給我的藥方轉抄給女兒。
女兒可以為買一支筆或是一節(jié)5號電池上街三四個小時,也可以為節(jié)約幾元錢而多花兩三個小時的路程,從我們所住的仙霞小區(qū)趕到票價稍稍便宜的瑞金劇場去看一場電影。實際上,有些東西可買可不買,有的電影更是可看可不看,她無非是覺得呆在家里沒勁,想出去,看看逛逛,逛逛看看。
看她這副坐不住的樣子,我想起了我在她這年齡的時候,和她一樣,也好動,也坐不住,外婆曾經(jīng)送過我一個外號:“拔腳花貍貓”。
當時,我倒是并不怎么喜歡逛街,我嫌南京路人擠人,也沒有“看看逛逛其他路,買賣來到四川路”的閑心,我只是喜歡聊天,去同學家或是朋友處,或是同學的同學家,朋友的朋友處。想去,總要找個借口,說給家人聽,說給對方聽,往往也是說給自己聽,好讓自己去得心安理得。一次周末,有個早走一步的同事將一串鑰匙忘記在寫字臺抽屜上了,我們都知道這串鑰匙并不重要,可我是覺得我有義務將這串鑰匙送到他手上。
第二天早上我天經(jīng)地義地去了,騎了20多分鐘的自行車。我想他會非常感激,因為我是特地送去的。不料他卻大吃一驚,非但不說聲感激的話,反而很認真地說:“重光,你是不是時間太多了?我真設想到你會為這點事特地跑一次。”
我愣住,一臉通紅。這位同事平時之刻苦用功盡人皆知,但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我。然而我并沒生氣,我知道只有好朋友才會這樣直言不諱。我一下子意識到了做一只“拔腳花貍貓”有多么可笑。我從心底里覺得慚愧。誰也沒有權利白白去浪費珍貴的時間。
我知道我會一輩子記住他的這句話,在我作一些無謂的應酬時,就提醒自己:“你是不是時間太多了?”
我把這件過去的事情說給女兒聽,并且要她記住這句樸素的箴言。
不久前,剛走上工作崗位不久的女兒在單位里受了委屈,有了成績得不到表揚反而受排斥,原先的工作不讓干讓她干雜活,她氣得一星期不說一句話,偷偷地流了好幾次眼淚。
后來我對自己說,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于是我又開始講那過去的事情……
10多年前,我受的一場委屈才真叫委屈,不過現(xiàn)在再說受委屈的經(jīng)過已經(jīng)意義不大。我要說的是我不久調(diào)到了另一個單位,是一家編輯部,領導不讓我當編輯,要我跟一位老編務學排版,還說:不要大事不會做,小事又不肯做。初聽這話時我心里又涌起一陣委屈,但我命令自己記住這句話,真正從小事做起。老編務排版都是在家里干的,不讓我學,他只讓我在編輯們發(fā)上來的稿子上點字數(shù),一段一段地點,這段13個字,下一段113個字,再下一段1113個字,簡單而又乏味。有時候老編務還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點錯了幾個字,不過算了,我不會告訴頭兒的。”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知道這多少有些吹毛求疵,但我沒有發(fā)作,我對自己說:我會干大事的,但我一定要先把小事干好,干得比誰都好。這么一想我就心平氣和了。半年后我重新得到了領導的起用,但我仍牢牢記住了這句話:不要大事不會做,小事又不肯做。
我想女兒聽了我這段經(jīng)歷、這句箴言后也會挺過眼前的這一關的。
我們這一輩子幾乎是在告誡和規(guī)勸中過來的,大人的耳提面命、老師的苦口婆心、首長的語重心長、朋友的推心置腹……還有,如報紙、書籍、電影、電視等等,也無一不在用心良苦地奉勸世人:好好活著,好好做人。
告誡和規(guī)勸之中不乏至理的箴言。如果,我們將世界上所有的箴言收集起來,一定浩瀚如海,蔚為大觀。如果,世人都按先哲或是圣賢的教誨行事,那么我們也就成了圣賢。從理論上說,我們?nèi)巳硕伎梢孕逕挸蔀槭ベt,就像那些火化時能留下舍利的高僧。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們離圣賢相差十萬八千里。原因很簡單:我們并不大把箴言當回事情。
面對箴言,我們常常陽奉陰違。我們嘴里將箴言稱作“金玉良言”,實際上又不是那么回事。一般說來,作為一劑良藥,箴言總是“苦口”的;作為出自肺腑的忠告,箴言又往往是“逆耳”的。
我們不奢望自己最終能修煉成圣賢,要是一生中能記住幾句箴言,并且真正付諸行動,我們也已經(jīng)得益匪淺了。
(常茂林摘自《青年一代》1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