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曙
讀懂徐渭很需要“文心”。這不僅因為徐渭本是個文人,更在于他是一位有著特殊人格與文格的奇人。無論是為人為事為文,還是為曲為詩為畫,徐渭從里到外都透射著一股奇特的光彩與神韻。因此,要將徐渭讀得清楚明白,固然少不了對資料的征引援據(jù),更需要有那么一段能夠與徐渭的人格文格相接通的“文心”。王長安的《徐渭三辨》正是這樣一本用文心解讀徐渭的書,也因此是一本讓人讀得格外有味道的書。
所謂“三辨”,即是《“本色”虛實辨》、《<歌代嘯>歸屬辨》、《“瘋狂”真?zhèn)伪妗啡淖值慕M合。辨的雖然是徐渭研究史上眾說紛紜的三個問題。但作者以自個兒“文心”辨來,其對徐渭人格與文格的理解深度竟與旁人大為不同。“瘋狂”一辨,最令我為之一振,讀來也最為酣暢快意。徐渭中年以后“瘋狂”,許多研究論著均作如是說。只不過在程度上有輕重之別。有的說是“一度發(fā)狂”,有的說是“憂憤成狂”,有的則謂“精神失?!薄Uf得也有理由和根據(jù):中年后的徐渭有不少異于常人的舉動,最惹眼的莫過于他的數(shù)度自殺。王長安則提出,徐渭的“瘋狂”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精神失?!保膊皇怯幸鉃橹摹把鹂瘛被蚬蕿榭駪B(tài),而是“一種人格在行為上的無意外化”。這種人格,就是他的“唯真是求”的人生態(tài)度,與社會不相妥協(xié)的抗?fàn)幘?,積郁已久的苦痛心靈,以及進(jìn)入藝境的自我忘卻。當(dāng)這些人格因素外化為行動時,就必然地呈現(xiàn)為“狂”的色彩。他求真,不與權(quán)貴虛為應(yīng)付,以致別人進(jìn)屋了他還說徐渭不在;他承載著太多的痛苦,只得以自殺作為解脫的方式。對徐渭的“瘋狂”之說作出這樣一種解讀實在是緣于作者別具了一段“文心”。作者感慨道:“傳統(tǒng)評判常常把可以納入法典化的社會程序的個人行為視為‘正常,而把此一法典化的社會文化所拒斥的個人行為稱為‘荒誕、‘瘋癲或‘不正常。這不僅有損于藝術(shù)和藝術(shù)家,而且有害于民族個性和民族精神的健全和成熟?!睆倪@段感慨中,我們似乎可以感受到,作者的這段“文心”大約就是一種“寬容精神”,社會已然不“寬容”徐渭,視之為“瘋狂”,期冀著個性自由伸張的文人如果也跟著說徐渭是“精神失?!保瑢嵲谑菍ψ约阂膊粚捜萘?。以寬容精神看徐渭,他的確不是一個瘋子,他的看似偏僻乖張的行為舉動后面,實在有著內(nèi)在的人格依據(jù),也就完全可以理喻。并有助于我們對徐渭身處的社會以及我們所處的社會,還有我們自身的人格構(gòu)建引發(fā)新的認(rèn)識。
或許用文心讀徐渭,以至文心蕩漾不能自已,王長安還以創(chuàng)作的形式表達(dá)了他對徐渭的解讀,那就是附于書中的戲曲劇本《人這個東西》。步《歌代嘯》神韻,它以荒誕的式樣演述著徐渭對社會的認(rèn)識:“世界原稱缺陷,人情自古刁鉆。”在一片虛偽的、爾虞我詐的、人欲橫流的、欺下怕上的喧鬧中,徐渭那唯真是求、抗?fàn)幉磺?、苦痛難抑和癡迷于藝境的人格和文格得到了感性顯現(xiàn)。用創(chuàng)作的形式表達(dá)對一位古人的認(rèn)識,亦可謂別具一格了。
(《徐渭三辨》,王長安著,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月版,6.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