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玻利·班尼斯特
既含錐心之痛又帶生之希望
今天,外子大衛(wèi)和我紀(jì)念一個從未謀面的人二十二歲的生辰。他名叫特雷西·畢爾·馬殊,身材高大,容貌英俊,有一頭烏黑的卷發(fā),唇上長了小胡子。他以前和父母同住,在一家意大利餡餅店里工作。去年夏天,他本來要在他哥哥的婚禮中擔(dān)任伴郎,可是1992年10月8日那天晚上,特雷西出了事。他下班后在餡餅店的停車場里與幾位朋友聊天,談笑間跳上一位朋友汽車的引擎罩?!斑@種事他們至少做過一百次了,”他母親說,“你應(yīng)該也知道,孩子就愛玩?!笨墒沁@一次特雷西失去平衡,掉了下來,頭猛撞在地上。
他的一位朋友跑進餡餅店去叫救護車,然后打電話給特雷西的父親比爾·馬殊。比爾連忙趕到醫(yī)院。稍后,特雷西的母親珂莉也來到了。他們從醫(yī)生含糊支吾的語氣中,知道兒子沒什么希望能活下來了。特雷西的顱骨已破裂有位醫(yī)生說,他從未見過破碎得這么嚴(yán)重的顱骨。
珂莉整夜都守在兒子旁邊。特雷西戴著氧氣罩,褐色的眼睛呆滯無神。她記得特雷西以前曾經(jīng)談?wù)撨^捐贈器官。“也許我能幫助另一個家庭,使他們免受死亡的傷痛,”她心想。于是,她和比爾在表格上簽了字,同意把特雷西的器官捐出。
第二天,醫(yī)生宣布特雷西·畢爾·馬殊死亡。二十四小時后,特雷西的肝臟移植到了外子大衛(wèi)他患了晚期肝病體內(nèi)。
手術(shù)后幾個月,大衛(wèi)和我寫了些信給那位不知名捐贈者的家人,由于保密規(guī)程,我們不知道謝函應(yīng)該寄到什么地方去給什么人,所以把信托器官庫轉(zhuǎn)交。捐贈者的父母也很想見一見那個因為他們兒子捐贈器官獲得新生的人,于是器官庫破天荒地同意了讓兩個家庭會面,一敘彼此間那種既含錐心之痛,又帶生之希望的微妙的親密關(guān)系。
我們約定在一家旅館的招待室里和比爾·馬殊夫婦見面,這旅館差不多就在我們兩家人居住的地方的中間。大衛(wèi)和我心情很緊張,在約定時間前一個鐘頭就到達了旅館。我在一張桌子上鋪了我奶奶的白色亞麻桌布,然后在上面擺了些鮮花、飲料、干乳酸和脆餅干。
門打開時,我的心仿佛停頓了。我們見到一對中年夫婦。有幾秒鐘,我們四個人只是站在那里互相注視。然后,珂莉和我彼此擁抱,比爾伸出手來和大衛(wèi)握手。他的手握得很有力,大衛(wèi)能感覺到他極不情愿把手松開。比爾向大衛(wèi)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身體還好吧?”
接著,我趨前去摟抱比爾,看到他在鋼框眼鏡后面的淚光?!拔也粫倭鳒I了,”他微笑著說??墒撬k不到。
我們聊了三個半鐘頭。他們拿出一張?zhí)乩孜鞯恼掌o我們看。我們第一次聽到他是怎樣死的,也知道了他生前的一些事情。他是一個淳樸仁厚而慷慨大方的青年,愛好戶外活動,最喜歡撥弄他那輛汽車的引擎。晚上的時候,特雷西會和朋友在停車庫里架起泛光燈工作,直到比爾和珂莉要睡覺了,還能聽到那些男孩一面修車一面歡笑。
我們也知道了比爾和珂莉的一些事情。珂莉到現(xiàn)在還舍不得把特雷西最喜愛的牛仔褲扔掉。在超級市場里買東西時,她會繞過那些擺放他生前愛吃的食物的貨架。每天早上她登上自己的車去上班時,都仍然會向特雷西說早安。
比爾每天都去墓地一次。每個星期都有特雷西的朋友來看望他們,也不時有人晚上打電話來,其中有一個稱比爾做“爹”的,常需要比爾安慰。
比爾和特雷西都喜歡賽車。我告訴他們,大衛(wèi)在手術(shù)后休養(yǎng)期間,也恢復(fù)了對賽車的興趣,不止在電視上看轉(zhuǎn)播,去年夏天還去參加了一次比賽。我提到大衛(wèi)最近異想天開,打算到南方某個地方去學(xué)習(xí)賽車技術(shù)?!鞍。北葼栺R上就說,“要是特雷西還在,一定也有興趣。”
分手的時候,我們都依依不舍。我們已談了很多自己生活上的事情,并說好了保持聯(lián)系。
這次會面有點風(fēng)險,可是很值得。現(xiàn)在大衛(wèi)和我知道該為誰禱告了。
對馬殊夫婦來說,見到大衛(wèi),知道他身體安好,他們的痛苦也似乎舒緩了一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大衛(wèi)和珂莉擁抱的情景。身材高大的大衛(wèi)彎腰站在珂莉前面,珂莉雙臂摟著他的腰,就像母親摟著兒子。他們互相緊緊摟抱了好久。我聽不清楚她是在說“你好”還是“再見”。
也許她兩句都說了。
(摘自美國《讀者文摘》香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