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工
氣功,神乎其神,玄乎其玄。有人信其有;有人信其無。我卻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
我初練氣功是在30多年前的一個夏天——那是個最無法讓人平心靜氣的歲月:反右的聲浪正在一浪高過一浪。幸好,我正獨處世外。說是“世外”,其實應(yīng)是“世內(nèi)之世內(nèi)”。那時我住在上海的淮海中路和瑞金路的交叉路口上。這是繁華中最為繁華的地段。不過,我每天乘電梯上下的那座“上影演員劇團”的大樓,六層以上,就像高聳云端,可謂“超凡出世”。我是應(yīng)電影廠之邀正在“觸電”,寫一部解放戰(zhàn)爭中偵察兵的劇本,根據(jù)各方意見揉過來、搓過去地修改著,沒有人再來干擾我;我當然更不去干擾別人。
住在我隔壁房間的是位天神下凡般的演員:崔巍。那時,他正準備主演《宋景詩》。這位山東彪形大漢大概需要更為彪形的體魄,就每天在他房間里練舉重。那不知有多少千克的杠鈴,被他舉起又擲落時,整座樓都似乎有些巍巍發(fā)顫——我房間的窗格“咯咯”作響,屋角的塵灰也紛紛揚揚……面對崔巍的“崔巍”,我這文弱書生就越發(fā)顯得文弱。不行,我也得練,不能總這么除了寫就是看;除了看還是寫……
我練,可是練什么呢?
杠鈴?我沒有;有,也舉不動。
球類?要不了,踢不開,更沒對手。
偶然又偶然,我在馬路對面的新華書店隨意瀏覽中,卻發(fā)現(xiàn)了一本薄薄的《氣功入門》。氣功?是什么新鮮玩意兒?J出于好奇,買來一翻。翻著翻著就想照貓畫虎地練,于是就像泥菩薩般地盤腿坐起來……嗯嗯,意守丹田;嗯嗯,大周天、小周天;嗯嗯,有氣,真有氣,有真氣……
我在上海忽然得道。悟道后,我回到北京的家中,回到報社,就還繼續(xù)練,天天練,練得四肢發(fā)熱,練得周身溫暖,行、行……但我這頓悟天機的運動,可抵擋不住人世間一陣陣排山倒海而來的運動。反右,我因正在上?!靶逕挕?,一言未發(fā)。一稿未投,僥幸安然渡過;但以后席卷而來的龍卷風(fēng)般的運動,卻實實地不能使我盤腿靜坐了。我忽而成為眾矢之的,忽而成為眾的之矢——我沒練過射箭,更鬧不清該怎樣彎弓!我有時倒很想成為“草船”,讓所有的箭鏃,都在濃霧中向我飛來……
氣功的氣,時斷時續(xù);
氣功,沒法再練,越練越憋氣……
文革期間,我被關(guān)進“牛棚”。進“棚”后,“牛頭”們向我立法三章:一、不得走動;二、目不斜視;三、靜心思過。這三章,倒很合乎我練氣功的要求。要不盤腿練功,這漫漫長天、悠悠歲月,真不知將如何打熬。于是,我每時每刻都把《毛澤東選集》放在兩掌之間;兩掌又放在兩膝之上,目不斜視,入靜,入靜,再入靜……工宣隊在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軍宣隊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都不為所動,不為所惑。我知道他們正在暗暗驚詫:“這小子學(xué)毛著竟學(xué)得如此專心!”——果然,后來從“牛棚”“畢業(yè)”時,在“畢業(yè)”的鑒定書上,還赫然地列上一條:能夠?qū)P闹轮镜靥焯熳x;能夠在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
其實,真正從“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卻是在進入80年代以后,我覺得我這一生中最后的大好年華,能趕上改革開放的大好時光,實在是一個幸存者的最大幸運。我不能臥床不起,更不能與世長辭,我必須努力做到“與世長存”。于是,我又從“天天讀”進入“天天練”。氣功,練時必須氣順;要氣順必須心順;要心順必須外界的大氣候、小氣候都很順——我深信“順天者昌”這句古諺。有一天,我的女兒顧?quán)l(xiāng)帶著她六歲的小兒子顧彌勒,到天文館后面的一片松林中去拜師學(xué)氣功,硬叫爸爸、媽媽也一起去。于是,我們?nèi)页鰟?。我自認為我已是獲得天地真?zhèn)鞯睦蠚夤熈?,還有誰能為我點傳!沒想到,到那里后,那位烏發(fā)童顏的大氣功師,發(fā)出他那誰也聽不懂的“宇宙語”后,布滿松林中的幾十名男男女女,竟立時形態(tài)各異地舞蹈起來,翻滾起來,大哭大笑起來。我那可愛、純真的小彌勒,竟飛快地圍繞著古松跑了一圈又一圈……
從此,我和我的“彌勒佛”每晚都到離家門不遠的草坪上去練功。他像個小彌猴般學(xué)著我的一招一式。有一次,我向他發(fā)氣,他離我兩三步遠,竟被我的氣浪推倒……我驚奇,他更驚喜。以后,他離我四五步,離我十來步,依然被我發(fā)氣時氣浪的沖擊力,一推一個跟頭……我倆的演練,有一天晚上被來草坪上練氣功的女兒看到,她大為驚駭,趕忙從草地上拉起剛栽倒的兒子,心疼地說:“你這樣推倒他,會使他大傷元氣!”我極力爭辯:“不,這樣只會使他大補元氣,氣感更強,更充沛!”現(xiàn)在我的女兒已帶著她的寶貝兒子去地球的南半球探親。大洋滔滔,關(guān)山重重,我面向南天練功發(fā)氣時,我那小孫孫仍能遙遙感受嗎?我相信宇宙中的氣息是相通的;每個星球的氣息是相通的;每個人都是顆小小的星球,人和人的氣息也都是息息相通的——尤其是靈魂和生命,本來就是一脈相通的
氣功,是神奇的,是玄妙的。這是幾千年前就開始開發(fā)的領(lǐng)域;幾千年后,這領(lǐng)域還會繼續(xù)開發(fā)。我相信:正氣和真氣將在我們這個星球上越來越充盈、越來越磅礴;邪氣和惡氣會越來越稀薄,越來越飄渺。世界是美好的,一定會越來越美好!
[作家簡介]
顧工中央軍委總后政治部著名詩人、作家。曾參加過地下黨、新四軍,經(jīng)歷過解放戰(zhàn)爭的太小戰(zhàn)役,擔任過八一電影廠編劇和解放軍報社編輯、記者。1956年,參加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共出版詩集、小說集、散文集30多種,發(fā)表過劇本、電影劇本10余部。有的作品曾在全國或省市獲獎,有的譯成外文。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刑警姐妹》、詩集《成熟的季節(jié)》、散文集《大海的子孫》、電視連續(xù)劇《根在淮水》、電影《冰山雪蓮》《花言巧語》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