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丁丁

下了課和同學(xué)往宿舍走。

“哎，你看，誰把磁帶抻出來扔了!”同學(xué)指著地上那黃褐色的一攤叫了起來。我看過去，它柔和地伏在那里，富于光澤，如許晶瑩，像是濕漉漉的一雙纖手，要滋潤世上某一張干枯的臉龐。也許不是水，是指縫間滑過的清淚。忽然在這一瞬間，我仿佛聽到了那黃褐色的柔弱中發(fā)出的聲音——它包涵了世上全部的殷切與溫柔。

那一刻，我為它感到了無助，也在心中升起無限的憐憫；那一刻，我也有過強(qiáng)烈的欲望，有過純潔的沖動；我想保有這失落的聲音，因?yàn)槲蚁嘈?，它一定曾讓這世上的某個(gè)人感到過溫良，哪怕僅有一秒鐘!

然而，我終于沒有這樣做，依舊任著它凄涼，任它在微風(fēng)中輕輕顫動。誰也不知道，在我平靜走過的一瞬，眼中有淚光。

“走吧?！蔽艺f。

多少時(shí)光過去了，我卻依然記得這兩個(gè)曾浸漬我心中那些迷惑與遺憾的字。高中畢業(yè)的時(shí)候，在學(xué)校為我們舉辦的“歡送會”上，我唱了一支歌。那一天，禮堂里坐了好多學(xué)生。其實(shí)，他們也許并沒有在乎是不是對我們表示歡送，只是想再聽聽我們唱歌、彈琴，因?yàn)槲覀円吡?，這些必然也要一同帶走。而我，卻把那個(gè)“送”字看得很重，由“送”又想到別離，想到世上不可久聚的慨嘆，再覺得人生一世，匆匆過客而已，自己卻怎樣也難于脫俗，一次次以淚水告終的聚會串起了一生。

那天，我唱了《掌聲響起來》。我相信，在我的歌聲中有著對高中時(shí)代全部的依戀與懷念，我用真純紀(jì)念過去的歲月。我的淚水淌過面頰激動了全場，那一刻，我知道有許多女孩子含了淚，許多男孩子動了心，掌聲響起來了。當(dāng)最后的余音回繞他們耳際時(shí)，我被要求再唱，在不息的掌聲中再唱。但我沒有。這樣做，也說不清是為什么。伴著給我的掌聲，我的好朋友上場了，她要演奏小提琴曲《梁?！?。在場內(nèi)既無歌聲亦無琴聲的一刻，他們不接受她，他們呼喊的是我的名字。琴聲起了，原有的一切漸漸靜了下來。當(dāng)那琴聲止住，原有的又再起，只是他們口中喚著的是另一個(gè)名字。

“走吧?！眲傋呦屡_來的好朋友來到我身邊。她也噙著淚，似乎也有不可抑制的激情，而她的語調(diào)中只有平靜和柔和:“走吧，咱們都不要看下去了。走吧。”

“走吧?！蔽乙搽S她說了一句。

沒有遺憾。

走吧，我們本來就無須互相挽留，我們還得走向下一次別離。

“走吧”，從那一天起，這兩個(gè)字對我就已是刻骨銘心。

我多么想聽一聽那被遺棄的聲音，它或許歡樂，或許憂傷，但此刻，它只代表著柔弱。不要遺憾這柔弱的美被失落，當(dāng)它應(yīng)該被忘記時(shí)就只能被忘記，否則，它就不再美好。

那年冬天，在我和那個(gè)男孩子相對說了不知多少句“我愛你”之后，我們決定分手了。我哭了，他默默無語。我們不曾有過爭吵，不曾有過傷害，有的只是心的默契。沒有任何的解釋，我們分手了，除了記得那天飄著小雪外，留在我記憶中的依舊只是那兩個(gè)字——走吧。

“走吧，”他說?！霸僖娒鏁r(shí)，我還會看你從我身邊走過?！?/p>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理解，“走吧。”

我不再浪漫。

夜里，不知怎地，我夢到了那條磁帶，她如一個(gè)纖長的女子，著一條黃褐色的裙衫臥在那里，多少個(gè)未脫稚氣的男孩子、女孩子走到她身邊，想要扶她起來，她都只是淚眼朦朧地說:

“請你們走吧?！?/p>

我知道，人們走后，她也走。天邊，總會有一片生命的湖。

(紅艷、章戈摘自《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