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廣玉

妻要我上街買拖鞋，我遲遲不肯行動。

那是臘月，我們剛剛搬進(jìn)新樓，屋里還沒有裝修，整天卻要為雙鞋換來換去的，何必呢?妻卻不滿意了:“哼，為你呀，怕你那皮鞋凈釘子，滿地喀嚓喀嚓，吵人樓下!”

原來為的是這個，我還以為她“擺譜”呢，看來還是妻子心細(xì)。

生活中真的有那么些不起眼的小事，處理不好，便會成為矛盾的種子；而注意到了呢，往往又會結(jié)成充滿人情味的甜果……

我們原來的住房，是一幢舊樓，30多戶人家走一個樓道口。那樓道又矮又暗，黑咕隆咚的很不好走。尤其是我這500度的近視眼，晚間走樓道得摸著墻壁往前挪。有一次我急著下樓，一拐彎撞到樓口那家門邊放著的輪椅上，腳扭了，眼鏡也跌碎了，氣得我將那輪椅掀出樓口，踹著那扇小門喊道:“樓道不準(zhǔn)放東西!”

奇怪的是，屋里窸窸窣窣響了好一陣子，卻不見有人出來。

也不知什么時候，樓口那家的門上邊安了盞小綠燈。天一黑，它就亮了，悄悄驅(qū)走了樓道里的黑暗。這會兒，上下樓的大人孩子可以亮亮地走了。

小綠燈亮了，而我卻不以為然，倒覺得它本來就該有的，就象它本來就沒有一樣。

有一次我回家很晚，整個小鎮(zhèn)都入睡了，我們那幢樓房也漆黑一片。可是，當(dāng)我一踏進(jìn)樓口，那盞小綠燈忽然亮了，眼前的氛圍立刻變得親切起來。我心里陡地涌出一股暖流:小綠燈是為我而亮的!那一瞬間，我感動得真想去敲開那扇小門，看看是誰為我拉亮了小綠燈，對他(她)說聲謝謝!

那一夜，我感到生活真美好……

我開始留心那扇小門，希望有一天從那里走出一位姑娘，或者是位小伙，哪怕是一個孩子吧，我也會送給他一個微笑。但是，那扇小門始終不見有人走動，只是那盞小綠燈在熠熠發(fā)光，一到了傍晚，一聽到樓道口有腳步聲……

又是一個晚間，我從外面回來，那盞小綠燈不知怎么沒有點(diǎn)亮，走進(jìn)樓道，仿佛突然陷進(jìn)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每邁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此時我才感到小綠燈的可愛，感到它是那樣必不可少。那晚，我不知是怎么磕磕絆絆摸上樓去的，心里總掛念著那盞小綠燈，想著小綠燈帶給我的那一份方便和親切。以后一連幾天，每次從樓道走過，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抬頭去望，希望那盞小綠燈重新點(diǎn)亮……

有一天，妻說:樓口那家癱老人死了。我聽了一怔，急急地跑下樓去。那是間窄窄的小屋，靠樓道的那面墻邊放著張木床，床頭上，纏著那盞小綠燈的開關(guān)拉線。而床的一旁，赫然停放著被我掀翻過的那輛輪椅!啊，這些年來，每天為人們拉亮小綠燈的，竟是這樣一位不能行動的老人!

以后我們搬了家，但那盞小綠燈始終閃亮在我的心里，教我去品味著人生的意義，教我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為別人，為自己，也為了曾有過那位閃光老人的世界……

我覺得，應(yīng)該考慮妻子的意見，去買一雙拖鞋了，而且要告訴售貨員:請給選雙軟底的。

(虞秋寧摘自《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