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40周年。40年來,我們的國家在走過了一段段艱難曲折的道路之后,一天天強盛起來,一代又一代青年也在與祖國同命運的風風雨雨中成長起來。為紀念建國40周年,本刊從這一期開辟“與共和國同命運”專欄,旨在反映當代青年在改革10年中的人生經歷和思想軌跡,介紹當代青年在建設四化中所做出的突出業(yè)績和對美好未來的熱情追求。希望廣大青年朋友,包括昨天的青年朋友、理論工作者、教育工作者踴躍向本欄投稿。來稿請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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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后重逢
1964年,北京第二實驗小學一個連續(xù)6年的“優(yōu)秀班集體”畢業(yè)了,48名同學大部分考入重點中學。大家依依惜別,并約定以后每年聚會一次。但接踵而來的社會動蕩與生活風波,卻把大家整整分開了25年。當母校80年校慶大家重聚時,都已年近40,做了父親或母親。相見驚喜之余,引出無限感慨:往事不堪回首,而從幼兒園到小學的9年,即我們這個集體存在的9年,始終是我們能夠回憶起的真正的黃金時期。而25年后,每個人竟然都還保留著少年時代的性格和風采。
當年,我們這個班是所謂“小寶塔式教育”的產物,大部分人來自干部和知識分子家庭。我們有最好的校長——全國人大代表陶淑范,最好的老師——特級教師霍懋征以及最好的教育。無數(shù)的榮譽和美好的理想,使我們真正像詩中所描繪的那樣,是“祖國的花朵”,“純潔得像藍天、白云彩”。
今天,我們再次相聚,雖然彼此的經歷極不相同,下鄉(xiāng)、做工、當兵、上學……每個人平均做過5種以上工作,但在我們身上仍然保留那么多相似的東西,那是25年前母校給予我們的。我們幾乎都獲得了高等學歷,在單位里都是勤懇工作的技術骨干,并且有較高的群眾威信。在美國留學的張帆來信寫道:“幾十年來讀書的體會是,大部分學過的知識會忘掉,真正能運用的只是一小部分牢固掌握的知識。因此我認為我的文化程度是小學畢業(yè)。憑這點東西我一直考到美國的經濟學博士。每當運用這些知識解決我工作、生活、學習中的問題時就感到得心應手。感謝給我這些知識的老師們,如果我能再活一遍,我還上實驗二小?!?/p>
“路要靠自己走出來”
實驗二小以其優(yōu)異的教學質量吸引了眾多的干部和知識分子子女,卻始終遵循著“有教無類”的古訓。但憑品學,不問門第。誰品學兼優(yōu),誰就受表揚,罰站也決不因出身而有分毫之差。同窗9年,我們記得誰的作文得過獎,誰拿下了乒乓球冠軍,至于誰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大家所知甚少。就是中南海的孩子們也從不搞特殊化,每天與大家一樣乘三輪兒童車上幼兒園、上小學,11歲后,買月票擠公共汽車。有一件事大家記得很清楚。一天,中南海的孩子們遲到了一節(jié)課,老師追問緣由,原來他們貪玩錯過了換月票的時間,又不敢花去僅有的2元月票錢買車票,于是徒步走到學校。這樣的教學環(huán)境,在我們幼小的心中種下了自尊自強的種子。小學畢業(yè)前夕,班主任霍老師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你們不能躺在父母的光榮簿上,要努力學習,努力奮斗。路要靠自己走出來?!睔v史證明了霍老師的臨別贈言是何等珍貴!
“歷盡艱辛,矢志不移”
中學二年級,“史無前例”的運動來了。我們當中絕大多數(shù)人的家庭卷了進去。文革吞噬了我們班最善良的姑娘李奇的生命,也使更多的人在逆境下成長起來。
齊玲玲說:“上山下鄉(xiāng)對我們這些經常被抄家、被批斗的孩子來說,不是苦役,而是一種解脫。赤貧的農村是我們的‘世外桃源,勞動累、生活苦,但老鄉(xiāng)們的質樸、善良,知青之間的關心、友誼撫慰了我們受傷的心靈。只是在這時,我們才真正體會到,真正實在的力量是祖國的土地和人民?!?/p>
在與工人、農民、士兵的共同生活中,在痛苦與希望交織的奮斗中,大家全靠自己的力量,走上了普通勞動者獨立的人生道路。種田、做工、讀夜大學;當兒女、做父母、照顧老人,工作、家務,里里外外一把手?!案刹孔优币殉蛇^去,普通勞動者的生活使我們感到充實、自豪。
一位出身高級干部的同學談了他在驚心動魄的大波大瀾中搏擊的思想軌跡:
“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我也當過‘左派紅衛(wèi)兵。但是,風云突變,父親被打倒了,我的厄運也接踵而來。最初,我最大的痛苦是不被人理解。為了證明自己對革命的真誠,我扒軍列過了中越邊境,打算戰(zhàn)死沙場。后來被遣送回來。社會上對老干部的摧殘一步步升級,母親含恨而死,我的思想變?yōu)閼嵟头纯?。反抗的形式是孩子氣的,甚至是帶破壞性的。被驅逐出原來住房時,我們兄弟幾個把門窗玻璃打得粉碎。
“1968年,我被抓進監(jiān)獄。監(jiān)獄的生活是艱苦的,但我思考的問題已從個人的家庭遭遇轉變?yōu)辄h的命運和國家的前途。與此同時,我開始利用一切機會如饑似渴地學習數(shù)理化知識、中外歷史和馬列著作。1973年出獄后,我的主要精力放在讀書和思考上。受當時青年思潮的影響,找到什么書,我就讀什么書,如德熱拉斯的《新階級》、《從列寧到赫魯曉夫——共產主義運動史》、《斯大林秘史》等,同時寫了很厚的讀書筆記。這些書給了我不小的影響。
“1975年,父親出獄后與我的長談,使我開始了回歸的思想過程。父親出獄后的8個月中,我每天下班陪父親散步,他給我無保留地講述了黨的歷史、個人的經歷和對各種問題的看法。他說,黨經常在曲折中前進,黨內斗爭是不可避免的,錯誤地整人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正確最終會戰(zhàn)勝錯誤。父親講到了毛主席的錯誤,也指出了應該客觀全面地評價毛主席。散步中的長談給我的心靈以巨大的震撼。我感到,父親對問題的解釋更客觀、更令人信服,父親的看法比我更深刻。漸漸地,我從迷茫、搖擺重新回歸到相信黨,相信黨的事業(yè)?!?/p>
這位同學最后說:“我們在小學時有種‘不干則已,要干就要干出最高水平的精神,這種精神至今仍在鼓舞著我?!?/p>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如果說政治災難給干部子女造成了強大的外在壓力,那么思想折磨則給知識分子子女造成了痛苦的內在壓力。小學畢業(yè)時,我們班有5名同學獲北京市教育局頒發(fā)的優(yōu)秀學生獎狀,他們全部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文化革命開始時,強調家庭出身、下廠下鄉(xiāng),廢除了高考制度,挫傷了這些人的自尊心和知識優(yōu)越感,使他們也走向了“造反派”和“逍遙派”的行列。
碩士畢業(yè)生楊帆回憶道:“當時我是很希望加入紅衛(wèi)兵的,但由于父親入黨年代較晚而未獲批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傷害,就參加了造反派組織。知識分子階層的‘平等追求,在當時不可能走向商品經濟觀念,于是就走向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理論。反對特權階層、限制資產階級法權,期望在最高權威領導下斗私批修、改變人性,使中國超越商品經濟階段而進入社會主義,就是當時我們追求的目標。為此,我參加了許多‘大批判,批判母校,批判老師,批判同學、同事也批判自己。
“在文革年代里最為痛苦和可悲的,是我們不斷自覺地扼殺自己的生機。當時干部子女和知識分子子女在單位中往往是改造對象,我們無論怎樣努力勞動、自我批判,總是甩不掉那個‘知識分子尾巴,也許是我們真有那么一條尾巴,如大批判發(fā)言水平高、不盲從、不會說謊、愛看書,反正每次上大學的名額來了,總沒有我的份。在那些年代里真是苦悶到了極點。粉碎‘四人幫,恢復高考制后,我一口氣連續(xù)7年讀完了研究生,整個思想迅速復蘇和反省,猶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在大學期間,我第一次讀到了馬克思的名言‘經濟發(fā)展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并組織參加了多次討論會,徹底清理了自己信奉過的‘繼續(xù)革命理論,認識到它并不是什么馬克思主義,而是一種農民烏托邦式的民粹思想。我的思想迅速向改革開放方向轉變,成為三中全會路線的擁護者。
“研究生畢業(yè)后,我希望有一個親身參加改革開放實踐的機會,從北京調到了天津開發(fā)區(qū)。在這片新開發(fā)的土地上,進行了社會主義民主和引進外資的積極嘗試。當我經過兩輪選舉成為區(qū)內民主評議會主席的時候,我由衷地感到,經過文革中的非理性狂熱、2年待業(yè)、8年工廠、7年大學,外加3年畢業(yè)后的實踐,我終于在理論和實踐的結合點上,找到了實現(xiàn)自身才能的合適位置,找到了個人理想與群眾意愿、歷史進程的認同。這種社會實踐,不僅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改革理想,也是出于對自己少年時代愚蠢行為的內疚與懺悔。
“近年來,出于對中國國情日益深入的認識,我逐漸從激進改革主義轉向深刻保守主義。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感到應該有一種社會責任感,在我們國家和民族嚴峻的現(xiàn)實和未來面前,采取一種積極而富有建設性的態(tài)度,自覺地維護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并穩(wěn)妥地推進改革和開放?!?/p>
“Yaoyao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社會上對“小寶塔式教育”的最大爭議,在于它培養(yǎng)出的學生脫離社會、脫離群眾、思想感情脆弱。這種批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中肯的。我們之中幾乎每個人都曾在社會中碰得頭破血流。出身于干部家庭的王慧治,自幼善良、天真,體質弱又嬌氣。到中學后,老師說她“什么都和別人不一樣”。在部隊討論她入黨時,人們批評她“學生腔”、“大城市作風”,因為她從未忘記小學所教的三句話:“對不起”、“謝謝”、“請”。人們質疑道:都是階級姐妹,還用道謝嗎?劉鵬出身于書香門第,從小家長不許他出門“和野孩子玩”。后來他在汽車隊當司機,車隊里有些人說話嘴里老帶臟字,每逢休息,他就一個人躲到一邊去。許多同學在插隊時都曾滿懷激情,要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但現(xiàn)實都使他們一度灰心喪氣,一些同學感到自己自幼養(yǎng)成的氣質和品格過于敏感、脆弱,過于理想主義,因此,后來都比較實際地解決了自己的婚姻問題,沒有找與自己氣質相同、具有浪漫色彩的愛人。然而,至今談起來多數(shù)人并沒有后悔,因為這畢竟是時代和歷史的結果,也是教育和社會實際相差太遠的結果。
但是,我們并不怨恨幼年的教育,它雖然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思想痛苦,但這痛苦終于化作創(chuàng)造力的源泉。
王立群是一位高級工程師的獨生女,在文化用具商店工作了10年,從登平板車拉貨到業(yè)務經理,到后來調到學校當老師,她從家庭和母校所繼承的主要財富是“辦事認真、積極向上、不畏困難”。在20多年的生活中,盡管曲折坎坷,但她沒有頹唐沉淪。這種精神上積極向上的巨大力量是金錢和名利所代替不了的。
師范大學校報上,曾這樣報道了我們班的另外一個女同學:
“孫曉華,插過隊,當過工人,1982年理科電大畢業(yè)后調到圖書館學系搞教育。僅有一張大專文憑,卻靠自己的勤奮站講臺數(shù)年,并取得良好教學效果,博得師生普遍好評和信賴。去年學校破格提拔她為實驗師。幾年間她輔導并主講了‘130程序設計、‘圖書館現(xiàn)代技術兩門課,其中一門課代表系里參加了學校1987年理科教學評估,在受學生好評這一項中名列第四。
除教學工作,她還積極為系里建起了實驗室、設計機房,購置、安裝儀器,制訂制度,甚至儀器維修,她都承擔下來。她還是系工會主席,曾被評為市教育工會積極分子。去年又開始兼任系辦公室主任。
從課堂到實驗室,從實驗室到辦公室,她可謂一個‘全才?!?/p>
孫曉華已分居12年,愛人至今在外地工作。她是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取得上述成績的。
人不能隨意創(chuàng)造或選擇自己所處的歷史時代,但經過一個適應社會的過程,我們終于在社會中贏得了自己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并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環(huán)境。劉鵬并沒有學會說臟話,但他后來當了車隊隊長,很得工人們擁護。
在建國40周年前夕,作為與共和國一起長大的一代人,我們這個班集體再度相聚、殊途同歸。40年來,我們的生死榮辱真正是和國家密切相關的。我們那黃金般的童年時代、腥風血雨的少年時代、艱苦磨煉的青年時代和煥發(fā)才華的中年時代,不正是共和國歷史的生動寫照嗎?我們自幼受黨和人民的培養(yǎng),為黨和人民所教育,我們的命運同黨和人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深深懂得這個道理。在當今國家面臨嚴峻形勢的局面下,我們希望全國的青年和走向中年的人們真正煥發(fā)出奮斗進取的精神,奉命于危難之秋,為徹底振興中華文明、建設現(xiàn)代化的中國而奮斗。(圖:趙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