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納斯·約爾基

妹妹給我準備好早餐，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蒂阿娜是個好姑娘，和她談話可別刺傷人家的心!”

妹妹關(guān)上門，匆匆走了。我的心思轉(zhuǎn)到了妹妹的囑告上面。蒂阿娜是她鄰居家的姑娘，身材苗條修長。每天早晨，當她出門上班正碰上我在水龍頭旁邊時，總是尊敬地跟我打招呼:

“早晨好，貝爾特!”

“早晨好，蒂阿娜!”我邊答話邊舉目盯著這位漂亮姑娘。清晨，爽心的風拂動著她長長的頭發(fā)。

蒂阿娜的父母挺喜歡我，看得出來，老夫妻倆心里對我滿有把握。

每當談話涉及到蒂阿娜，就會有一個問題撥動我的心弦:那樣的話，叫絲科爾齊米雅怎么辦?這個問題一直緊緊地壓迫著我的心。

絲科爾齊米雅是我本村的女同志。難道只有這點關(guān)系?這一內(nèi)在的聲音向我提出發(fā)問，使我的心胸變得狹小。我覺得，把我們的關(guān)系說成這樣會傷她的心。我不曉得是什么東西促使我作出了這一改變:她是我親密的同志。但我仍然覺得，關(guān)于這個姑娘，似乎還沒有把一切都說出來。她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那藍晶晶的色彩好像對我發(fā)問:只有這點關(guān)系?你和我再也沒有任何一點別的關(guān)系?”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么。我覺得它正在我的心靈深處歡樂地跳蕩，可我拿不準它究竟是什么，盡管已經(jīng)內(nèi)在地覺察到了它的存在?！拔乙降乩侨ィ盐业墓ぷ鞒煽兘o一位名畫家看看。”我對絲科爾齊米雅說。她抬起藍眼睛，以那樣一種閃爍著親熱光芒的表情盯著我的眼珠。當我給她畫頭像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這種表情。

“在地拉那呆多久?”她問我。

“一個星期?！?/p>

“太久了!……”她嘟囔著，蔚藍色的眼睛變成了深藍色。

她只了解我外出旅行的一個原因，第二個秘密原因她連想都沒想到。她對于我妹妹給父親的兩封任性執(zhí)拗的來信茫無所知:“……我結(jié)識了一個對貝爾特來說非常好的姑娘……”她還沒有察覺到一個正在插入到我們中間的第三者的冷酷的干預(yù)。

她不可能知道，用圓珠筆在一張白紙上寫的信，一份邀請赴地拉那的請柬，會帶來怎樣的不安。

出發(fā)的日子越是臨近，便越加體驗到心靈深處有一種微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使我去地拉那的愿望動搖起來。一種內(nèi)在的聲音對我說:“不要去了!”

“貝爾特在地拉那訂婚了。”——我在琢磨絲科爾齊米雅得到這一消息時會是什么樣子。她的眼睛將露出怎樣一種惶遽的神色!我?guī)缀跻呀?jīng)不再想去地拉那?？墒?，另外一個聲音又對我說:你真是個傻瓜，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對一個你未有過任何許諾的姑娘，你能承擔什么道德責任呢?有好幾天，這些念頭一直在我腦海里翻騰著。

我聽到走廊里傳出一陣輕輕的怯懦的腳步聲。我知道那是蒂阿娜的聲音，我把門打開了。蒂阿娜驚慌地站住，不知所措。

“蒂阿娜，你怎么了?”我問她，“為什么發(fā)慌?”

“不，我不慌。”蒂阿娜惶惑地說道。她臉色發(fā)紅，竭力露出微笑的表情。

我請她進屋，讓她坐在沙發(fā)上。

她的眼睛茫然地在屋子里掃來掃去。

“你畫過秋天的風景畫嗎?”蒂阿娜稍微平靜下來后問道。

“我?畫過兩三幅吧。秋天叫我傷感。我一想到整個綠色，全部漂亮的葉子都變成焦黃一片，寒風把它們打落在地，讓它們失去生命，心里就難過。我熱愛綠色，熱愛春天。雖然如此，我也不能說秋天是不美的，它能賦予畫家以趣味和靈感?！?/p>

“確實如此。我喜歡你的作品?！钡侔⒛日f。

“只喜歡作品?”

這問題提得太突然，蒂阿娜慌神了。她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長長的瀑布似的淺栗色秀發(fā)搭在了雙肩上，遮住了她的瘦瘦的瓜子臉。

突然間她站了起來，走到一幅掛在櫥柜上的肖像跟前。

“你認識這個姑娘?或者它只是件作品?”

我沉默不語。

“我這么問是有原因的，你看她怎么瞧人?！钡侔⒛日f。

這一會兒，我面前出現(xiàn)的只有科絲爾齊米雅的眼睛。畫布上全是她的形象。此時我想起了名畫家看此幅畫時說過的，“姑娘處在戀愛中的兩只眼睛才可能這樣凝視，而且也只有處在戀愛中的畫家才能在一個姑娘的眼睛里注入那么多的光彩和溫情。此畫應(yīng)叫‘我在把你期盼。”

突然，一種本能的力量推促我抓住蒂阿娜的手腕，長時間地凝望她那雙漂亮的多少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咖啡色眼睛:

“蒂阿娜，你只是喜歡我的畫嗎?”我小聲問她。

她把目光轉(zhuǎn)向一邊，似乎想再要我激一激她。

“不喜歡我?”我問道。

“也喜歡你?！彼毬暭殮獾卣f。

輕輕的微笑使她的面容大放異彩，補充了她似乎想要隱藏的秘密。

她雙手握著我的手，直盯盯地望著我眼睛，顯然，她那雙眼睛期待著什么。

我愛憐地望著蒂阿娜那瀑布似的秀發(fā)，俏麗的嘴唇和光滑的面頰。我很想伸手去撫摸那對我很有吸引力的頭發(fā)?？墒牵z科爾齊米雅怎么辦?——她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眼前又浮現(xiàn)出她的面龐。我讓蒂阿娜離開我，松開了她的手。

“蒂阿娜，你喜歡我什么呢?”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我再次問她。

姑娘又微微地哭了，沉思起來。她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我，“就喜歡你的眼睛?！?/p>

“就算眼睛漂亮吧，可是愛戀一個人就憑這個?”我問蒂阿娜。

“蒂阿娜，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姑娘，對此我毫不懷疑。”我說道，“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表達清楚。談?wù)摶橐鲋?，相愛的雙方一定得心心相印才成。我覺得，我們倆缺少的正是這個。蒂阿娜，你說是不是這樣?”

“也許你是對的，貝爾特!”她慢聲細語地說，接著又補充道，“貝爾特，你還沒告訴我，你認識這個姑娘嗎?瞧她長著一雙怎樣的眼睛，而且又用怎樣的目光看人啊!”

我覺得，肖像上的一對眼睛，正帶著一種急不可待的我想要說的感情朝前望著。

“我認識她。”我說，“她叫絲科爾齊米雅，是我的一個親密的同志，大概比親密的同志還多點什么?！?/p>

我伸手從像框上取下一張小紙片，那上面寫著這張肖像的標題。

“你知道這幅肖像的標題叫什么嗎?叫《我在把你期盼》。她的眼睛也說明是這個意思，蒂阿娜，你說對不對?”

她打了個寒噤，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冷不丁小聲地說起來:

“對，對，是這樣，正是這樣?！?/p>

她站了起來:

“我該走了，我該去做午飯了，這就走。”她急急忙忙地說道。

我沒有挽留她，甚至都沒請她站一會兒，只是隔著窗目送她匆匆離去。

我一直站了好久。不知為什么，我嘗受到了一種既輕松又遺憾的感情。與此同時……一雙蔚藍色的眼睛，正從肖像上把我凝望……

(楊振威摘自《世界博覽》張縮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