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民阜

夜色朦朧，荒野上一個古老的神靈復(fù)活了。

她倉惶逃出家門，氣喘吁吁地隱入村邊的墳地。追逐者的腳步瑟瑟響起，她驀地隱沒，消失在黑暗之中。在黎明晨曦中，她腳上沾著露水，頭發(fā)蓬亂地投入情人的懷抱。

安徽定遠(yuǎn)縣1983年私奔成婚的姑娘占正常結(jié)婚的7.9%，1984年占8.5%，1985年占19%，按調(diào)查，幾年來全縣私奔者在千人以上。父母們?yōu)橹\惶誠恐，社會為之困惑不安。

光明和黑暗交替，愚昧和文明混合，渾渾沌沌，令人眼花瞭亂，而鄉(xiāng)間的小路泥濘而漫長。

土地的嘆息

“半萬”——一個漂亮姑娘的雅號，她年方29歲還未成親，并非找不到如意郎君，而是父親不讓她出嫁。這位老姑娘被留在家里給弟弟今后換親用，作為彩禮被押在自己家里。終于有人登門說親了，姑娘一見鐘情。

“爸爸，讓我走吧，如果要錢……”

她央求說。羞怯的求愛心理，是女性的尊嚴(yán)，她熬到這把年齡，已經(jīng)由矜持和自尊變?yōu)槠蚯罅恕＿@對一個女子的心靈是多么殘酷的折磨呀!父親開口要5，000元，姑娘哪有這么多錢，她對意中人說:“如果你要娶我，只有拿錢?！蔽椿榉蚪枇?，000元“贖身”，岳父立刻買進(jìn)了一臺“小四輪”。

5，000=半萬=一個姑娘。

“彩禮”一詞最早見于周朝“六禮”中的“納彩”。提著禮物去女方求親，充滿著喜劇的和諧氣氛。

W·占德在《家庭》一書中考證，阿拉伯國家的傳統(tǒng)是男給女方禮節(jié)性的聘金；印度婆羅門種性中則要求女方給男方陪嫁物，男方再以比較隨便的一種方式破費。這種禮尚往來的互相饋贈，完全是一種禮儀，性的，它體現(xiàn)了人類早期婚姻的文明性。

但是后來“彩禮”漸漸陷入歧途，隨著封建社會的發(fā)展而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變成了單方的義務(wù)。

青年男女從見面開始，就陷入各種“禮”的包圍之中。

按最低的標(biāo)價完成這些大禮，就將近四五千元，加上蓋房得七八千元，有的竟要外加給女方的兄弟蓋房，預(yù)備他們的結(jié)婚，花費就超過萬元。

劉××老漢有7個兒子，他的家舍，土墻歪斜，黑糊糊的草頂已經(jīng)糟朽，讓人感到只要吹一口氣就會坍下來。屋里黑得看不見人，沒有牛棚，牛和人同居，自己蓋不起新房，然而卻要替親家先蓋起房來。當(dāng)他送夠最后一筆“禮錢”時，回到家大哭，他滿臉愁容地向我算了一筆帳，一個兒子一萬元，如果三年娶一個，也得20年，那時他也70歲了。

“唉，人這一輩人……”他沉重地嘆息，他說這還算不錯的，前幾天鳳陽縣跑過來一個討飯的，就是為兒子娶媳婦弄窮的。姑娘們并不欣賞父母的這一特權(quán)，不僅因為過門后要和丈夫一同受窮，而且這無休止的搜刮往往使她的好事難圓。

楊××不要儀仗簇?fù)?，不要喧囂的喇叭伴奏；她要跟著愛人自由自在地走到婆家去，她幻想著在田間小路上漫步，看著天空的飛鳥，聽著草蟲無憂無慮的鳴叫，再從路邊采擷一束鮮花。她等待著這令人神往的好日子，但是未婚夫的彩禮湊不夠數(shù)，遲遲不能娶她，婚事一籌莫展。為此少不了和父母論理，終于有一天鬧翻了。

“爸，你好糊涂，要那么多錢，到了婆家不還得我還嗎?還不得一起受罪?”父親正等著這筆錢為兒子娶親用，一聽這話，鼻子氣歪了，抄起棍子就打，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皾L!”一把將她推出家門。

“滾就滾!”楊××一氣之下跑到婆家，自作主張一分錢不要，公婆樂得合不上嘴，怕夜長夢多，顧不得查黃歷選擇吉日，立刻就去登記。

大雨滂沱，他倆手拉手飄搖在風(fēng)雨中，雨傘保護(hù)著兩顆忐忑不安、又共同跳著的心。她唯恐娘家人追來，一步三回頭。鄉(xiāng)婦聯(lián)主任面對渾身是泥，褲腿濕了半截的一對登記者，頓時明白了八九分。

“登記嗎?需要雙方村里的介紹信?！?/p>

“我們是逃出來的!”楊××羞怯但又充滿懇求地回答著。

好心的婦聯(lián)主任打電話證實了事情的真相后，笑嘻嘻地讓他們簽字劃押。兩人紅紅的手印按在上面，心終于落下來。楊××百感交集，分不清從臉上流下的是汗水，雨水還是淚水。

啊!一張紙片重千斤，把他倆的靈與肉聯(lián)在一起，它是護(hù)身符，誰也別想把他們拆散。

然而，悲劇卻在另一位溫順善良的姑娘身上發(fā)生了，她相信深愛她的雙親會給她安排好生活，一切由父母去做。她好久不見情人了，他為什么不來……

姑娘不知道，父親寫了這樣一封信:

“桂華:去字別無，關(guān)于你于(與)××終身之事情況有所變化望你是否能抽出一點時間來面談?不關(guān)(管)你如何想法望你來一尚(趟)否側(cè)(則)……?！?/p>

就是這封錯字連篇的信斷送了她情人的命!

她那可憐的他，家窮娶不起媳婦，曾花一千多元買了一個四川女人，誰知那女人竟是被人騙來的有夫之婦，幾個月后她的丈夫找上門領(lǐng)回去了。

他外出做工和她相識并相愛。父親提出苛刻條件:瓦房三間，收錄機，手表，電視機衣物等樣樣齊全共需6，600元，他咬牙答應(yīng)。她不知道父親忽然加碼，通諜式的一封信把他召來。

他惶惶不安地去參拜，酒桌上客客氣氣地談判，彩禮加碼，瓦房變成了小樓!一算至少得花一萬三四千元，他絕望了，回家來悶悶不樂，三天沒說一句話。

“哎呀，來人哪!”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他正喝殺蟲藥，大叫起來。人們聞聲起來奪下瓶子，已經(jīng)晚了。人們發(fā)現(xiàn)他寫給姑娘的遺書:

“親愛的××妹子:你好，見字如面，見言如心。提筆祝你精神愉快，萬事如意。妹子，你我有山盟海誓雷打不散之言，可是我對不起你，要與你永世分手，告別人間，告別世界，去尋歡樂去了。妹子，你不必再有掛念之心，望你再找可敬的一位作伴，商定后要遠(yuǎn)走高飛……”

人們并沒有把遺書寄給她，她至今蒙在鼓里，“桂華，你怎么不來……”

活著的和“死”去的

娶親無方，換親有術(shù)。

在澳洲土著民族中有交換女兒作兒媳的制度。人類許多做法不謀而合，在這里又找到了例證。西州里店鄉(xiāng)后呂村的21戶中有7戶換親。自從人們發(fā)現(xiàn)一對一的換親沒有選擇余地，“轉(zhuǎn)親”就出現(xiàn)了，運用數(shù)學(xué)排列結(jié)合的原理給人配對，這是中國的一大發(fā)明。三對男女可配出兩種配合方案，“成交率”大大提高了。

在黃山水庫的大壩下，我見到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紅”(媒人)，熱心、能說、會勸，作媒20年，成功率80%，在人們尊崇的哄笑聲中，他洋洋自得地介紹自己的杰作。

前兩戶是因為窮，后一戶是死了父親。媒人兩名，三家各派一名代表組成“議會”，按條件、體格，性格進(jìn)行搭配。困難多出在女方，她們說:“年齡還小呀!”媒人說:“可是你的哥哥可不小啦，為他想想吧!”用三寸不爛之舌終于把剛諳世事的小姑娘說得低頭不語。不用錢，不用禮三家在媒人率領(lǐng)下在縣城聚一頓算是會親，然后選擇村外三個村子等距離的岔路口各自領(lǐng)人，象是交換戰(zhàn)俘，大功告成。

頭一組兩個媒人活動了55天，第二組就有了經(jīng)驗，只消一天功夫就撮合成了。人們看省錢又省事，都躍躍欲試，連村長也參加了“轉(zhuǎn)”。

“哈哈——”人們賞識地笑著，這笑聲掩蓋了女兒們的哭聲?！肮泵胶椭?，姑娘們卻視之為墳?zāi)埂?/p>

姑娘們體諒父母的難處，一些姑娘為弟弟考慮，容忍父母要彩禮，另一些為哥哥考慮就更凄慘。

母親給女兒跪著哭著哀求:我的兒，你就忍心讓咱家斷香火，讓你哥哥打一輩子光棍?幫爹媽一次忙吧，求求你啦……”母親的哭聲撕裂著女兒的心，她眼一閉，窒息了少女的夢想，走入那愛情的墳?zāi)埂?/p>

可是偏偏有的死也不從，鬧得不亦樂乎。換親最容易出亂子，一對反目，另一對即使有感情也得拆散，撇下親生骨肉回娘家，落個“文姬歸漢”。

“咱兩家也來個換親吧!”侯××和她的情人張××開玩笑說。他倆是自由戀愛，可是家里不同意。父母正想給她換親，但可不是換到張家。父母想讓她和另一家換，幫哥哥的忙。哥哥是個生產(chǎn)隊長，24歲自己談了對象娶不起，眼巴巴看著讓別人娶走了。

侯××對換的對象已經(jīng)來家干活了，叫她她不理，再喊她就罵。她心里只有來搞承包的豬倌張××。秋天是結(jié)婚的季節(jié)，一天天迫近，她同情人逃之夭夭。

說也巧，跑到張家，這里正陷于混亂之中，媳婦飛來了，女兒卻飛走了。張家女兒張××聰明又秀氣，為了給大哥換親，19歲的姑娘要嫁給近40歲的男人。她要逃走，去哪呢?平時沒留意找個對象，事到臨頭有點抓瞎，把認(rèn)識的小伙都想了一遍，最后想起哥哥上山打草時認(rèn)識的一個青年，他常來找哥哥玩，可并沒說過和她交朋友。饑不擇食，連夜跑出十幾里地投奔他。

小伙起身開門，殘月的微光中，姑娘一米六十的個，白皙皙的臉龐一股靈秀之氣。不用她開口，小伙子心里全明白了?？稍倏醋约旱募?，土房搖搖欲墜，缸里無幾的雜糧。

“怎忍心委屈你……”

“不怕……”她羞答答地進(jìn)了屋。

鳳凰落進(jìn)雞窩里。母親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寶貝疙瘩女兒哪受得了那罪呀!父親埋怨母親:“全是你換親換的!把女兒逼到那窮窩里去!”可是當(dāng)娘的有她的苦衷，她疼兒子，那是前夫留下的獨苗，給他成個家，好告慰死去的丈夫……可憐天下慈母心!

現(xiàn)代小放牛

江川雖多，難解愛情之渴，洪水之猛，不沒愛情之頂。在這塊沉重的土地上，愛神開辟了她自己的天地，那里歌聲蕩漾，鮮花盛開。

很多人認(rèn)為，以愛情為基礎(chǔ)的婚姻主要存在于城市，而農(nóng)村往往是實際利益的結(jié)合，這種分析忽視了農(nóng)村近年來悄悄發(fā)生的變化。改革開放為農(nóng)村青年打開了新的天地，使他們有了相互接觸和接受更多文明的機會。排除了溫飽之憂，長久受貧困壓抑的愛情渴望萌發(fā)了。這愛情使古老的土地變得輕松、純真和明凈起來，它給刻板的生活增添詩情畫意，從而煥發(fā)出現(xiàn)代文明的色彩。

山那邊一群小伙，山這邊一群姑娘，不期而遇。撒開牛，他們趴在草地上打撲克、談?wù)撾娪啊５厣霞t的黃的藍(lán)的野花一片，半導(dǎo)體里播出流行歌曲。

現(xiàn)代的小放牛，穿的不是草鞋，戴的不是斗笠。他黃襯衫，灰筒褲、白色青年鞋，咖啡色的太陽帽；她穿白襯衫，紅裙子，半高跟涼鞋、打著藍(lán)色花傘。

開始他們天南地北地神聊，熟識后卻漸漸拘束了，互相不敢正視對方的臉。一天，他們悄悄離群兒，在一棵小馬尾松下，她紅著臉先說了。他不出聲，才問:“你真的愿意?家里不是給你說婆家了嗎?”

“不，你帶我走吧……”

又一座山。他們的活是摟草，曬干之后當(dāng)柴燒。于是在山坡上搭起一座小棚子，在里面過夜。男的七八個，女的十幾個。男的不動氣色，“競爭”在姑娘們當(dāng)中悄悄展開。每天清早她走過他的小棚時就喊:“上山嘍……”

人們揮動耙子，漸漸分散，他倆越來越近，她終于開口了。

“你多大了?”

“20整，你呢?”

“19歲?！?/p>

“你可有對象?”

“沒，你可有婆家”

“沒……”

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請他到自己棚子里吃飯，給他燒水洗臉洗腳，晚上坐在草地上聊天。他和她分手下山了。可沒幾天她就找上門來，走村串戶地打聽“老三家在哪兒?”在山上忘了問他的大名，也只知道他的行政村，不知自然村。終于找到他家，進(jìn)門就喊:“爸爸媽媽在家嗎?”

老三的父母開門一看是個陌生姑娘。

“咦!你是誰家的小女?”

“爸爸媽媽快把我藏起來，我父母馬上會追來的!”

新房是用秸桿從公婆的房子隔出來的，地面凹凸不平，只有一個刷著紅漆的柜櫥是新的，象征著新生活的開始。

又一個歡樂的村莊，大人們在油燈下打牌，孩子們遠(yuǎn)遠(yuǎn)地擠在門口。她飄然而至，天生麗質(zhì)，穿著紫紅色風(fēng)衣，一頭蓬松的卷發(fā)。人們的談笑嘎然而止，連最調(diào)皮的小伙子也被攝住了。快嘴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象是鬧洞房。

她在5歲時就被父母許配給人，長大以后她和未婚夫毫無感情，父母卻硬讓她固守婚約，不許另找男人。

她家來了個小幫工，濃眉大眼，憨厚又瀟灑，象個電影明星?！鞍　彼睦矬@嘆，被他的風(fēng)度灼熱了。她寫了一封信，但不好意思交給他。他們一起看電影，黑暗中開心地嗑著瓜子。他們一起割稻子，地頭上，他吹口琴她唱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xiāng)照在邊關(guān)……”

他是東家的幫工，好比是祥子，但比祥子聰明，他學(xué)燒窯，一看就會了。他勤快，干完地里的活還幫著干家務(wù)活。東家拿他當(dāng)兒子看，讓他上桌一塊吃飯，他干脆稱呼人家“爸爸”、“媽媽”。她是東家的女兒，好比虎妞，但比虎妞漂亮多了，愛說愛唱，嬌媚多情。

事情泄露，平靜的小康之家掀起波瀾。時間約好晚7點，房后，她翹首相望。啊!他來了，拉著她一氣跑了15里。

美女來到趙圩村，村人大悅，協(xié)力保護(hù)。她們父母遠(yuǎn)道來尋，不等進(jìn)村，早有人來報信:“鬼子進(jìn)村了!”她一溜煙沿著小溪朝臨村逃去，紫紅色的風(fēng)衣被風(fēng)鼓起來，飄遠(yuǎn)了，象一朵彩云。

含淚的花朵

我推開柴門，汪××剛和丈夫發(fā)生過口角，紅著眼圈從內(nèi)室出來，一見丈夫喬××調(diào)皮的樣子又破涕為笑坐在一塊了，稱得上郎才女貌看得出是極親愛的一對，他們是患難中走過來的呀!

……那天晚上，汪××對家里人說去同學(xué)家玩，打起個小包袱就跑出來。山巒沉睡家鄉(xiāng)漸遠(yuǎn)，落在茫茫的黑夜之中，汪××和喬××緊張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汪××，就讓這大山為咱們作證吧?！边@山是那樣模糊，不言不語。她一手拉著情人，另一只手拎著小包袱，這就是象城市青年那樣的旅行結(jié)婚，一想起“結(jié)婚”兩字，姑娘的心就激動得跳起來。

對于出走，他們曾經(jīng)猶豫過，汪××的父親是林場的勞模，女兒私奔，叫父親臉往哪兒放?

喬××來國營林場承包養(yǎng)雞，哥哥是林場的技術(shù)員，正和汪××的姐姐談戀愛。一次喬××到“嫂嫂”家補衣服，嫂嫂不在，碰上了汪××，給他補了衣服，這真是天公引線，兩人從此認(rèn)識了。汪××正待業(yè)，常上雞場來幫喬××干活，洗衣。一天她發(fā)現(xiàn)他的日記本掀著，便偷偷看了幾頁:“我的朋友，你是否認(rèn)真地想過青春到底意味著什么?青年時代是生命的萌發(fā)，我們從人生的起步開始就應(yīng)該有蓬勃向上的精神，應(yīng)該象太陽升起般的壯麗，象百花在春天綻蕾似的燦爛多彩……”一股激流擊中她的心，她留下字條傾吐愛慕之情。

她嬌小的身子在尺寬的小橋上搖晃著，這身影在父母眼里多么嬌貴。全家都是國營林場職工，她早晚也能捧鐵飯碗，喬××一個泥腿子，哪配得上我女兒?給她介紹了個職工子弟，可她死活不干。

兩只小鳥無憂無慮地旅行了兩個月回家，正好趕上中秋節(jié)，大概是月光引起父母對女兒的思念，派二姐來找她。

姐妹倆在村邊樹林里交談。

“回家去，咱明媒正娶?！苯憬銊窠怠?/p>

妹妹說:“我早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干嘛還要這一套?！?/p>

“那就先到大姐家談。”姐姐退了一步，妹妹中計了。到大姐家不多時，父親就帶著拖拉機從林場趕到，七手八腳把汪××弄上車。公路上，拖拉機疾駛；拖拉機上，汪××掙扎，哭喊!

幾輛自行車追上來，“唰”地聲一齊橫在公路上，喬××帶著朋友救駕來了。

人們擁到鄉(xiāng)里解決問題，領(lǐng)導(dǎo)以個人名義調(diào)解:“現(xiàn)在時興彩禮，誰也阻擋不了，給點錢算了!”商定女兒先回娘家，男方出2，000元領(lǐng)人。

錢湊夠了，一手交錢，一手領(lǐng)人。

良辰吉日，冷冷清清。沒有陪嫁，沒有送親。而且不準(zhǔn)在家里梳妝，她只好到牛棚去換嫁衣，心里悲喜交加，終于爭得了愛的權(quán)利，但想不到竟是這樣離開家。她梳好頭，還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花別在胸前，莊嚴(yán)地走到丈夫跟前。走出牛棚，家里人便點起火，她在家中留下的衣物頓時化作灰燼，這本是為死人送行的習(xí)俗。如此婚禮進(jìn)行曲，縱有千種哀怨，更與何人說?一年多來，她想念父母，想得落淚，但是為了愛情她誓不還家。

尾聲

都市為陰陽裂變大聲疾呼，鄉(xiāng)村還在為兩性艱難的結(jié)合而呻吟；高樓里的情侶們在席夢思里做好夢，土地上的情男怨女在寒風(fēng)中顛沛流離；愛神在文明的天地里揮灑著滋潤心靈的甘露，卻在我們身邊不時掘出窒息才智的墳?zāi)埂?/p>

然而姑娘們畢竟勝利了，懷著身孕，抱著孩子在罵聲打聲中回來參拜雙親。而雙親歡迎兒媳私奔而來，卻反對女兒私奔而去；隨時準(zhǔn)備挨打，又隨時準(zhǔn)備去打人。悲劇喜劇同時發(fā)生在每個家庭之中。

私奔固然可以使姑娘們?nèi)缭敢詢敚沁@古老而畸形的卓文君方式，永遠(yuǎn)不能使他們結(jié)束泥濘小路的流浪而堂而皇之地走上婚床。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白紙黑字寫著:“禁止包辦買賣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禁止索取財物”，可是在法典上威儀凜凜的文字在實際生活面前卻顯得那樣軟弱無力。

法是社會進(jìn)步的產(chǎn)物，只有對掌握現(xiàn)代文明的人才能奏效。

田野上又響起了迎親的嗩吶聲，它失去了歡快，無可奈何地嗚咽著，我從這聲音中聽到了千百女兒們向文明的祈求。

(摘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