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電影演員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是做一名自如的性格演員，曉慶，你是怎么理解這句話并為此而努力的？

劉曉慶所謂性格演員就是角色和角色不一樣，不重復(fù)自己。我在8年前就已經(jīng)在追求這種性格化了。1979年，我在一年里同時拍了三部影片，《小花》《瞧這一家子》《婚禮》，扮演了三個不同性格的角色。那一年是我從本色表演向性格演員前進的最重要的一步。繼而拍的《北國紅豆》和《垂簾聽政》也不同，在《原野》和《潛網(wǎng)》里我塑造的形象又不相同，《無情的情人》《芙蓉鎮(zhèn)》《大清炮隊》，還有我現(xiàn)在開拍的新片《春桃》，是我扮演的第20個銀幕形象了，這20個銀幕形象沒有一個是相同的。

友人你認(rèn)為現(xiàn)在我國觀眾比較熟悉的演員中，誰達到了性格演員的標(biāo)準(zhǔn)了？

劉曉慶其中當(dāng)然有我一個了。

友人還有別人呢？

劉曉慶別人不好評論。

友人謝晉導(dǎo)演在《大眾電影》上有一個講話，說你“還是個本色演員”。在拍《芙蓉鎮(zhèn)》時，“從本色向性格化邁出了一步”。有些人對這句話表示疑感。你能說說你的看法嗎？

劉曉慶我認(rèn)為謝晉這個說法是極不準(zhǔn)確的，是錯誤的。芙蓉鎮(zhèn)》是我的第18個角色，在這之前，我在性格化方面的探索已經(jīng)被觀眾所認(rèn)可。當(dāng)然在《芙蓉鎮(zhèn)》中我的演技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揮。在1979年我同時拍攝了《婚禮》《小花》《瞧這一家子》，那一年我就奠定了向性格化表演進軍的基礎(chǔ)。其中在《小花》和《瞧這一家子》中所演的兩個迥然不同的角色都得了獎。在1979年我已經(jīng)從本色向性格化跨出了一大步，并且得到了觀眾的承認(rèn)。這三個角色有兩個是溫柔善良的中國女性，同胡玉音的基本素質(zhì)相同。胡玉音比起我演的西太后和《原野》的金子來，與我本人要接近得多。胡玉音是湖南的，我是四川人，又下過農(nóng)村，對那種小鎮(zhèn)生活很熟悉，況且胡玉音畢竟是現(xiàn)代的，從我們的父輩、兄長那里都可以了解和感受到那個時代。從內(nèi)心講，胡玉音對我來說，好多是本色，而拍《垂簾聽政》和《原野》，絕大部分倒是在創(chuàng)造和發(fā)揮想象。

我曾經(jīng)開玩笑說，我可以開一個電影展，把我拍過的電影穿插起來放。上午放《小花》《瞧這一家子》，下午放《垂簾聽政》《北國紅豆》，然后再放《原野》《芙蓉鎮(zhèn)》，再放《無情的情人》和《大清炮隊》，再放《紅樓夢》和《春桃》，這些角色之間的反差之大，會使觀眾及我自己感到很有意思。

觀眾是喜歡創(chuàng)新的，是喜新厭舊的。如果說我到《芙蓉鎮(zhèn)》才開始從本色向性格化邁步的話，我想觀眾早就拋棄我了。

友人謝晉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以前演了不少屬于熱烈奔放的角色，象“金子”“慈禧太后”等等，而胡玉音的性格則是突出了中國女性的溫柔，角色差別比較大？

劉曉慶差別大的角色我以前演過很多，《婚禮》里的盛敏比胡玉音還溫柔，《小花》里的何翠姑溫不溫柔？還有《春歌》《潛網(wǎng)》《心靈深處》等等。在《芙蓉鎮(zhèn)》之前，我就已經(jīng)溫柔過了。（笑）可以說8年以來我已經(jīng)在性格演員的道路上跨了很長的一段，現(xiàn)在仍舊繼續(xù)跨。《芙蓉鎮(zhèn)》就是在繼續(xù)跨。

友人現(xiàn)在你演的王熙鳳又屬于哪一類角色呢？

劉曉慶王熙鳳有各種各樣的面，溫柔起來比誰都溫柔，乖巧起來比誰都乖巧，電視劇里的王熙鳳就有些臉譜化了。其實王熙鳳在賈母、王夫人面前是十分玲瓏剔透的、很逗人愛的，“臉上一團火，背后一把刀”嘛！不能背后一把刀、臉上也一把刀。（笑）

友人你拍的新片《春桃》呢？

劉曉慶春桃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形象。她是個撿破爛兒的，是一個處在最底層的、非常平凡的人。這樣的角色我沒有演過。我向來是以演漂亮的、有魅力的形象著稱。紅樓夢》和《春桃》這兩部戲同時交叉起來拍，對我來說，特別富有挑戰(zhàn)性。她們之間差距是那么大，今天拍這個，明天拍那個，我有時候帶著王熙鳳的妝去看《春桃》的樣片，感到十分開心。不過，沒有一部影片，是個人的功勞可以達到的。一個好影片是集體的創(chuàng)作，我之所以成功，也是有大家的幫助，當(dāng)然其中也有導(dǎo)演的幫助。反過來，我們大家也幫助導(dǎo)演。

友人你能談?wù)勀銊倓偱耐甑摹洞笄迮陉牎穯幔?/p>

劉曉慶《無情的情人》因故不能公演以后，我們就想再拍一個，拍一個比《無情的情人》更好的。大清炮隊》是一個愛國主義的題材，很振奮，很向上。它不同于《甲午海戰(zhàn)》《林則徐》的是它沒有表現(xiàn)上層統(tǒng)治集團的人物，而是表現(xiàn)了一群默默無聞、為了50個銅板而計較的老百姓怎樣為抗擊洋鬼子入侵而全部壯烈捐軀。

友人你認(rèn)為這部影片怎么樣？

劉曉慶我很喜歡。比我原來想的效果要好得多。我想觀眾看了也一定會很激動。現(xiàn)在片子拍完了，我在看樣片時，仍然為這一群戰(zhàn)斗至死的老百姓深深感動，止不住地流淚。他們代表了中華民族的脊梁。

友人你能就《大清炮隊》和其他幾部片子談?wù)勀闶窃鯓铀茉烊宋锏膯幔?/p>

劉曉慶我馬上要進攝影棚拍《紅樓夢》，只能簡單說一說。你看《大清炮隊》里的馮玉舒，就是我，一開始是不是很丑？對啦，我就要化妝師把我化丑點、化黑點、五官挪位都不怕。窮老百姓上哪兒洗澡去？更何況是女扮男裝。但是不能把我化老了，我是姑娘呀，化老了人物就不對了。后來，玉舒眼看著隨她一起充軍的老鄉(xiāng)被英法聯(lián)軍燒死、打死，悲憤填膺，她向千總楊成孝承認(rèn)自己是女兒身，甘愿嫁給炮隊里任何一個兵士，為咱們中國人生兒子！這時，我才讓化妝師把我化得清秀美麗。這時的玉舒，一定要洗干凈，一定更好看，與前面形成強烈的反差，這樣才能突出人物的性格。《原野》里的金子，對她婆婆、丈夫，多么潑辣！對追求愛情，多么潑辣！動作多么大。可是有一個動作，我卻設(shè)計得很細微、很輕柔，就是吹蠟燭。平常咱們吹蠟燭，用嘴一吹就得了。不，金子吹蠟燭，就要用手把蠟燭輕輕地一攏，懷抱著，徐徐地將蠟燭吹滅，就象輕輕地送走火苗一樣。她敬神哪，哪兒能對著神像“噗”地一口呢？這樣，人物的時代感就來了。垂簾聽政》里，“我”十幾歲就坐轎子進宮了。那拉氏可不是那個時代里一般的女子，眼皮也不敢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不了多大世面。她呀，又天真又好奇又膽兒大。你看她進宮那個希奇勁：“你見過皇上嗎？我昨天做夢夢見了個皇上……”別人進宮，誰敢吐大氣兒，別說議論皇上了。她看見老石匠刻龍時，馬上就發(fā)現(xiàn)龍在上鳳在下，而且不加思索地就說：“要是我呀，我就把鳳擱在上頭龍擱在下頭……”我就要演出她這個不加思索的，下意識的勁兒！既符合她的年齡又顯示出她潛在的內(nèi)心的東西。后來，對八大臣那段戲，整個角色的氣勢我得拿出來，一直到垂簾聽政，人物的分量就出來了。你說，作為一個現(xiàn)代的人，從慈禧年輕時到奪權(quán)聽政都能準(zhǔn)確地把握與表現(xiàn)出來，并且得到廣大觀眾的贊賞和認(rèn)可，一個本色演員能達到這一點嗎？《瞧這一家子》里，我就十幾句臺詞，卻得了個當(dāng)年最佳女配角獎。甭看我就那么點臺詞，可我特別放得開，讓角色形象特別鮮明。這里有沒有我潑辣一面的東西呢？有。但我本人沒那么潑辣。我是在自己的基礎(chǔ)上進行夸大式表演。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一個人來了就象一個排進來似的。我就抓住了生活中大家對這類人的印象，把人物設(shè)計得鮮明精彩。

還是說《大清炮隊》吧?，F(xiàn)在拍完了，可是拍攝當(dāng)中，我總是對自己的表演不滿意。對我來講，演好一個人物是應(yīng)該的。演一般了不行，必須達到精彩才是個好演員。劇組里的同行有時候?qū)W我回到駐地時的情景：耷拉著腦袋進來了、“完了，拍得又不理想，沒達到我想象中的水平。拍了半天沒什么戲！”是的，凡是我不滿意的一定要補拍、重拍。絕對不能對付。補一個戲是很麻煩的，攝影得搬上全套人馬，燈光得全套人馬，景得重新布。但是，也得重來！騎馬，平時我害怕，攝影機一響，我就豁出去了。大清炮隊》的結(jié)尾，我騎了好長時間馬呢！

友人在你塑造的20個人物形象里，你最滿意哪一個？

劉曉慶下一個。下一個將是我最滿意的。我將繼續(xù)向性格演員的高峰前進！

（習(xí)亞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