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從
××同志:
你在來信中提到,你們那里有個別青年愛看《施公案》,并且受到了不好的影響;你想勸他們拋開這部書,可又缺乏批判能力,希望幫助你分析一下。我覺得,你把《施公案》看成一部壞書,是完全正確的。這里,我就來簡單談談:為什么說它是一部壞書?
自清代嘉慶初年到光緒末年(公元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末),在這一百多年時間內(nèi),產(chǎn)生了不少公案小說,其中最流行的是《施公案》以及它的一些續(xù)書。它們不僅以小說流行,京劇中出有不少根據(jù)它們的情節(jié)改編的劇目,這些劇目在一個時期內(nèi)也相當流行。這就說明,它們有著不可忽稅的社會影響。
對于《施公案》這類小說,早在二十多年前,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就評之為“惡書”。它們的基本思想傾向是落后而反動的,藝術描寫上也是粗糙而拙劣的。
《施公案》產(chǎn)生在清代嘉慶年間,并在這個時候開始流行。從整個清代歷史發(fā)展上來看,這是一個封建統(tǒng)治力量由盛到衰的轉(zhuǎn)折時期,是人民群眾反抗運動高漲的時期。當時,全國各地的人民起義隊伍風起云涌。有一次,在北京地區(qū)舉行的小規(guī)模起義中,起義隊伍甚至一度攻進皇宮。在人民群眾的反抗力量的沖擊下,封建統(tǒng)治階級采取了“剿撫兼施”的兩手策略:一方面,進行血腥的鎮(zhèn)壓;另一方面,又以高官厚祿來誘使起義隊伍中的動搖分子變節(jié)、投降,同時,也招收一些原先也是反對官府、出身草澤的“綠林”人物來做他們的奴才和爪牙,幫助他們鎮(zhèn)壓人民和人民起義隊伍。此外,清代的統(tǒng)治階級還提倡和要求官吏們做“清官”,審理好一般的民事、刑事案件。這樣既可以籠絡人心,又可以整頓他們所要求的社會秩序。
《施公案》正是在上述的社會條件下適應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這部小說,描寫一個封建官僚施仕倫帶著綠林人物中的變節(jié)投降分子黃天霸等,整頓社會秩序,鎮(zhèn)壓人民起義,從而表現(xiàn)出它的反動的思想傾向。
現(xiàn)在,我們從分析施仕倫和黃天霸兩個人物形象著手,來看一看《施公案》所宣揚的反動思想的具體內(nèi)容是些什么。
《施公案》描寫的施仕倫的活動,大致上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處理一般的民間訴訟;一類是鎮(zhèn)壓人民起義隊伍和鎮(zhèn)壓反對官府的綠林人物。
施仕倫處理的一般的民間訴訟,不外是欺詐錢財、霸占他人妻女和謀殺人命的案件。施仕倫在處理這些案件時,在一般的情況下,都比較公正地予以斷明。這樣,他就被小說的作者描寫成為一位“清官”。這也是施仕倫這個人物對有些讀者最能起迷惑和欺騙作用的所在。
如果我們透過這些表面現(xiàn)象,來看一看施仕倫公正斷案的根本意義,就可發(fā)現(xiàn),所謂“清官”,不過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忠實工具而已!
我們知道,在封建社會里,統(tǒng)治階級為了有利于統(tǒng)治和鎮(zhèn)壓人民,常常聲稱自己是愛護人民的;官吏們也經(jīng)常打著“愛民如子”的招牌。為了維持這種假面具,他們在某些行動上,例如在處理民間的一般訴頌爭執(zhí)時,就需要做出一些清正的行為。否則,如果這種假面具完全失去欺騙作用,那對他們的統(tǒng)治是十分不利的。
同時,也是更重要的一點,封建統(tǒng)治階級為了維護他們的統(tǒng)治地位,就要求保持封建社會秩序的安定?;靵y的社會秩序是不利于他們的統(tǒng)治的。在他們看來,人民起義和有叛逆性的綠林人物的活動,固然是擾亂和震撼他們要求維護的封建社會秩序的,就是那些一般的刑事、民事案件也違反他們對社會秩序安定的要求。因此,他們既要求,他們的官吏對人民起義和反對他們的綠林人物進行鎮(zhèn)壓,也要求官吏們公正地審理一般的民事、刑事案件。在后面這點上,如果他們的官吏審清了案件,不僅可以維護封建社會秩序的安定,還可起到籠絡和欺騙人民的作用。
所以,施仕倫這個“清官”在斷案時表現(xiàn)出來的“清正”,它的實質(zhì),也就是起了上述的作用。
正因為施仕倫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所需要的“清官”,我們還可以清楚地看到,當他在處理案件時,對待案件中的當事人有時也表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他對待一般的犯法者,或者是對待那些和最高統(tǒng)治者、朝中顯貴關系不很密切的犯了法的土豪劣紳,還能制裁他們;但對待犯了法的大官僚或者是和大官僚有密切關系的人,則從輕處理,甚至通融放過了。比如,他升
任通州倉廠總督時,剛到任就發(fā)現(xiàn)有人盜米。結果,他抓了不少“搶米之徒”,不問情由,每人打三十大板,還把其中一些人枷起來示眾。事實上,被他抓來的人中有不少是普通百姓,他們不過是因為無法糊口,乘機在街上掃了一些米而已。至于對那些用“大車小輛,拉出侖門”的大規(guī)模地盜米的人,因為他們和“皇親”或者“五府六部”有關系)他只是寫一個不準盜米的條陳,經(jīng)皇帝批準后頌布,算是警告他們,卻不愿懲治他們。此外,他對一個作威作福的九門提督,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參奏,只是私下了事;在這“私了”的過程中,他還接受了九門提督的賄賂。因此,當他有一次聽到一個傻儈說他“攝款訛鈔入私囊”時,就感到“戳心”,“不覺惱怒”了。
這里,我們不妨退一步來看,先暫且不分析封建時代清官的思想實質(zhì)以判斷施仕倫的“清官”行逕,我們只要拿大家熟知的案香蓮故事中包拯斬陳世美的事情來比較,就可看出,像包拯那樣的封建官吏,他還敢于制裁皇親國戚,而施仕倫卻就不能。原來施仕偷只能以制裁一般的犯法者和在野的一些土豪劣紳來維持他的“清官”的假面具。
問題還不上于此。在《施公案》中,我們可以看到,施仕倫作為“清官”的斗爭鋒芒還指向人民起義隊伍,指向民間好漢,即綠林人物。綠林人物的情況是頗為復雜的,但真正的綠林人物是與統(tǒng)治階級不合作的,而且是反抗統(tǒng)治階級的。統(tǒng)治階級往往丑化他們,說他們是盜寇,并且以“危害民間”的罪名鎮(zhèn)壓他們,實質(zhì)上是為了要鞏固和維持他們的統(tǒng)治地位?!妒┕浮分袑σ恍┟耖g好漢的描寫正是采取了這種手法。如把濮天雕、武天虬等封建社會里的叛逆人物丑化成為殺人放火的“萬惡之徒”,同時把歷史上的以于六、于七為首的農(nóng)民起義隊伍也歪曲描寫為殺人越貨的盜寇,以這為借口,再描寫施仕倫來鎮(zhèn)壓他們。這時候的施仕倫,就完全是手上沾滿民間英雄人物鮮血的劊子手了。
《施公案》中描寫施仕倫鎮(zhèn)壓民間好漢和人民起義隊伍,同時也描寫他收買利用變節(jié)的綠林人物來為封建王朝服務。最明顯的就是他利用黃天霸、賀天保這些變節(jié)分子來做他的得力助手。
黃天霸原也是和官府不合作的綠林人物,他為了要替江湖朋友報仇,夜人縣衙行刺施仕倫。被捕后,施仕倫釋放了他,他就從“饒命之恩”出發(fā),歸順了施仕偷,并且改名施忠,反過來殺害他原先的伙伴。這是十足的把個人利害看作高于一切的叛徒的無恥行為和毒辣手段。為了解剖黃天霸的叛徒嘴臉和奴才相,我們可以舉書中描寫的惡虎莊(按:在京劇中,惡虎莊被改名為“惡虎村”)事件為例。惡虎莊的好漢濮天雕和武天虬原來是黃天霸的結義兄弟,他們站在綠林人物的立場上反對施仕倫,并且活捉了他,黃天霸去救施仕倫,先殺死了武天虬。濮天雕罵黃天霸說:“狠心賊徒,你為不全(按:施仕倫又叫施不全)一人傷卻許多朋友?!秉S天霸回答說:“小弟當初既順施縣主,難顧朋情。古言:為人須始終如一,半途而廢,算是什么人物!”還說:“眾位若無義氣,以天虬為樣,一鏢一個,諒無處可跑,試試天霸狠毒手!”這完全是翻云復雨的變節(jié)者的口吻。他對朋友們不是“始終如一”,卻要對施仕倫“始終如一”;他自己殺死武天虬,早已完全不顧和他的結義之情,卻還要求濮天雕等要顧“義氣”,否則他就要下毒手。接著,他果然殺了濮天雕,并且還“滿面帶笑”地對其他在場的民間好漢說:“眾家寨主,休要見怪,……小弟全信,難以全義,萬望列位包涵?!痹谶@里,黃天霸還是滿口“信”和“義”,但實際上只是說明,他為了死心塌地歸順施仕倫,就必須殺害昔日的民間朋友。這是十足的對民間朋友的背信棄義,是徹頭徹尾的叛徒和奴才嘴臉。
和黃天霸一樣,原是綠林人物、后來歸順施仕倫的賀天保,他在鎮(zhèn)壓于六、于七的戰(zhàn)斗中受傷致死,臨死前對施仕倫說:“負了大人知遇之恩,來生結草銜環(huán)再報?!边€對黃天霸說:“我今誤中飛抓,死而無怨。但原你侍奉恩公,不可懈慢,必要始終如一,方是正人,后來你必前程遠大?!辟R天保的這番話,倒是清楚地說明這兩個人物的真正的人生觀:原來他們是為了“前程遠大”,為了在封建王朝上得到功名富貴,所以才“死而無怨”地歸順施仕倫。果然,在賀天保死后,施仕倫就奏請康熙皇帝封賀天保為“世襲指揮”,就連他的后代也得到了功名富貴。
黃天霸和賀天保,就是這樣一流人?!妒┕浮返淖髡哒驹诜饨ńy(tǒng)治階級的立場,把他們作為正面人物大加歌頌,把他們打扮成“與民除害”的“好漢”,把他們美化為“武藝超群”的“英雄”。這種手法,同丑化人民起義隊伍中的英雄,和為反抗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綠林人物抹黑的手法相輔而行,就起著迷惑一部分讀者的作用。所以,揭穿這種手法,指出它的實質(zhì),也就更有必要了。
如果說,《施公案》通過對施仕倫的描繪主要起著散播“清官”幻想的欺騙作用,那末,它通過對黃天霸、賀天保的描寫,更是起著宣揚忠心歸順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投降思想和奴才哲學的反動作用?!妒┕浮返姆磩拥乃枷雰A向也正表現(xiàn)在這兩個方面。
《施公案》中還有其他的消極成份,例如宣揚迷信思想,鼓吹封建道德觀念等等。限于篇幅,這里就不一一加以分析和批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