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之安
黑龍江安達縣委組織部一共只有七個工作人員;其中部長倒占了四個,難堅他們要閑得發(fā)慌了。這且不去說它。不料有一次一份急須抄寫的材料卻成了個難題。因為恰巧那三個干事都不在家,而這四個部長呢,“因為都是部里的領導干部,誰也不愿做這個具體的抄寫工作?!保ㄒ娙嗣袢請?956年12月10日第四版:“改變頭重腳輕的現(xiàn)象”)
要說有些領導干部不愿做具體工作是由于害怕這有損他的身份,恐怕是不完全公道的??梢钥隙ㄋ麄兌喟氩皇悄菢拥娜恕_@里面確實有著似乎合法的、似乎純正的、因此也就真正強固的理由在:他們害怕犯“事務主義”的毛病,害怕變成辛辛苦苦的官僚主義者。
是的,領導干部要緊的是抓住中心、抓住大事,掌握原則、掌握政策。因此,像抄寫之類的事,要是有干事在,我想我們誰也不會要求那幾位部長去做。不過,要是一般地說到具體工作,那么,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領導干部都是不僅可以做,而且應當做,必須做的。因為大事由小事構成,政策離不開實際,原則的東西依存于具體的東西。如果以為領導工作是絕對排斥具體工作的,是純粹的抽象的工作,我實在不知道那該是怎么個做法。
江西某縣有一位稅務局長,大概算得是最不“事務”的了,不僅他的全局的工作總結報告要靠別人寫好稿子,就是上黨課,也要別人寫好稿子。你寫些什么他不管;他管的,就是到臺上去念。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起草的人自己,往往就正是很需要聽黨課的非黨的青年。人民日報上揭發(fā)了這件事,那標題就是:“究竟是領導干部呢,還是留聲機呢?”
我的意思絕不是提倡領導干部應當無分巨細,事必躬親;只要自己首先提出論點,請別人據(jù)以寫出初稿來,或者叫下級作一些初步的調(diào)查研究,整理一個材料,都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更不要說他不應當放下大事情,埋頭去抄寫了。領導干部比一般干部更應當多用腦子,在這個意義上說,從工作的質(zhì)這個方面說,領導工作可以說帶有很大抽象工作的成份。但是正是為了抽象,為了抽象得正確和深刻,在他應當抓住的那個問題的范圍以內(nèi),是有著大量的具體工作非做不可的。他不能以嘴巴代替腦子,也不能光動嘴,不動手。
我們都還記得,一年以前,毛主席曾直接領導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同志編輯了三大冊“中國農(nóng)村的社會主義高潮”,全部九十四萬多字。他寫了按語的就有一百零四篇。是的,這是一件高度的領導工作和抽象工作。不過我們知道,像看稿子,編書和作按語之類,通常卻是一般編輯人員份內(nèi)的事。這樣的事,恐怕有些出版社和報社的社長和總編輯,也不見得都肯動手的??墒侨绻飨贿@樣深入地究研這個問題,不這樣熟悉這些材料,不親身到農(nóng)村去作調(diào)查訪問,不自己動手做這些具體工作,他怎么能夠把問題抽象、概括、提升到這樣的高度,怎么能夠制定這樣英明的政策,又怎樣領導這樣一個偉大的運動呢?
安達縣委那幾位同志那樣厭惡抄寫這件事,那么我們再來看看恩格斯。三大卷的“資本論”,馬克思本人窮畢生之力,只完成了第一卷,就遺下一大堆手稿,去世了。恩格斯立刻放下他自己已經(jīng)著手的著述,來整理和出版這些手稿,那時他已經(jīng)六十三歲。是的,這第二、三兩卷,其實是他們兩人共同的作品。恩格斯的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同馬克思所做的同樣高度的抽象工作,同樣高度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但是除此之外,其中也還包含著大量的具體工作——不折不扣的純粹的抄寫。他為這部書辛勤勞動,差不多一直到死。有一次他在病中寫信給別人說:疾病使他特別耽心,因為那時活著的人里面只有他能夠辨認馬克思的筆跡,他最怕的是他自己很可能來不及完成這件事。所以病好以后,這位偉大的導師而身體越來越衰弱的老人,就又通宵不停地抄寫起來?!氲竭@種情景,我們就要掉淚。
不要把領導工作看得太神秘吧,正同不要把具體事務看得太凡俗一樣。家庭主婦的工作無疑都是具體的瑣碎事務,但是那里面也有量人為出之類的原則,也有國家計劃供應之類的政策,也有比較重要的事和比較次要的事,她也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然而有人拒絕具體工作,有人厭惡細小事務,因此我要特別強調(diào)它。